《李家桥》第46章


他这才发觉自己的目光放在何秀身上太长时间,一意识到这点,赶紧仓促收回目光,觉得自己脸上也有点发热了。
岳母刺字这一折并不长,方才又已经唱过一段,不多时便已唱完,罗老太满意地赶了大家都去睡觉,何秀是跟着她一起睡的,将词本放在桌上,端着灯给罗老太照亮,慢慢走进左厢房去,何道士和罗四表叔住在右边厢房,何道士熟门熟路地自己歇息去了,罗四表叔取下灯笼,带何表叔和顾岳去后头睡。
此时何秀已经将灯放在桌上,转身来关门,背着灯光,昏暗之中,她抬头看了看正走出堂屋的顾岳,顾岳感觉到她的注视,脚下不觉停了一停,何表叔顺手拉了顾岳一把:“这边走。”
顾岳的身影很快不见。
何秀垂下眼帘,轻轻关上了房门。
顾岳与何表叔睡在库房旁边的厢房里。罗四表叔说这是罗家布店伙计平时住的房,中元节时伙计告假回老家祭祖去了,祭完祖又要给他爷爷过寿,还得过两天才回来。厢房里只有一张床,不过有两个装稻谷的大木厢,在木厢上摊床草席也可以当张床。过了中元节后,夜晚凉快了,罗四表叔还拿了一床薄被出来,又在木厢旁边的墙缝里插了枝药香熏蚊虫。
顾岳自然是睡在木厢上。
躺下来之后,顾岳忍不住问何表叔:“三清表叔要去衡州唱戏,为什么要把他家姑娘放到罗老姑这里来?表婶不在家吗?”
何表叔叹了口气:“我那个二姨姐,生第二个娃时难产,那个时候我这个二姐夫还在南岳学道,秀秀又只有五六岁,根本顶不了用,二姐夫那个房头本来就人丁单薄,又都爱往外头跑,远枝的族人和邻居做不了主,阴差阳错的,二姨姐就难产死了。二姐夫从南岳回来后,心里有愧,没再娶亲,家里又没什么人能招呼秀秀这女娃,不就只能这么总放在外婆家里养?”
顾岳这才明白,为什么他总觉得,何道士在罗老太面前,也有点逆来顺受、抬不起头的感觉。他原本以为是像何表叔一样太敬畏罗老太,没想到更多的还是因为这份愧疚。
何表叔又道:“我丈人死得早,家里四个儿女都是我丈母娘带大的,罗家布店也是老太太一个人撑到儿子长大接手,还到衡州城里开了个铺头,衡州那个铺头是我大舅兄在管,八桥镇这个是老四在管。这十里八乡的,提起老太太,谁都要竖起拇指道声‘佩服’的。”
顾岳心想,何表叔对这样的罗老太,大概是由敬生畏。
何表叔发了一回感慨,到底白天太辛苦,不多时便睡着了。
顾岳也很累,但还是辗转了好久才勉强睡着。
何表叔这一回还是不太走运,第二天天还没亮,就痒得受不了,醒过来了,发现自己脸上手上脖子上冒出了大片大片的红疹,而且他半梦半醒之间因为太痒迷迷糊糊地挠了好久,不但起了疹子,还肿胀了起来,好在还没有挠破,比昨晚段老三那惨痛样还是好了许多。
这一醒来,更是奇痒难当。顾岳被何表叔的动静吵醒来之后,一看何表叔强忍不住要伸手乱挠的模样,立刻翻身从木厢上跳下来,掀开纱帐抓住何表叔双腕往他头侧的枕巾上一扣一压,随即迅速腾出右手来抽出枕巾将何表叔双手缠牢捆紧。
趁何表叔缓得一缓,顾岳穿好了鞋,打开门,转身来抓着枕巾将何表叔往肩上一抗,一边走一边向刚刚起来、在院子里洗漱的罗四表叔说道:“我带何表叔去老何郎中那里!”
罗四表叔捧着洗脸帕子,呆了一呆,还没回过神来,顾岳已经急匆匆地出门去了。
第31章 桃之夭夭(四)
四、
老何郎中的药店里,一夜之间,已经多了四个过来求漆□□、然后被绑在床架上或者梁柱上的病人。老何郎中年纪大了,精力不足,睡着还没起来,给何表叔敷药的是他儿子何郎中,不过草药还是老何郎中晚上捣好的。
何表叔来的及时,尤其是没有挠破,敷药之后,清凉之意慢慢渗透,微微的刺痛缓解了那股奇痒,勉强可以控制住自己不乱抓乱挠,何郎中觉得没必要绑起来,也没必要挤在药店里,明天早上再过来换药便可以了。于是何表叔只好先回到罗家,顾岳则要先绕着镇子跑两圈,之后找个宽敞的地方打一趟拳再回去。
早上不下雨的时候,除了巡街的和警卫的,扎营在南岳大庙里头的张斗魁都会将他其余的人马赶出来满山跑,很有居安思危的想法。顾岳绕着镇子跑的时候,还和张豹子他们几个老熟人错身而过打了个招呼。八桥镇练拳的人不少,早上有空,大都聚在南岳大庙那个山坡底下的老樟树下的平地上练,有几个平时练熟了的还要对对招。
顾岳就在边上走了一趟明山拳,旁边人不免将他夸了一番,几个年轻气盛的,更是上下打量,盘算着等混熟点就可以过过招了。
回到罗家时,罗家人都已经起来,招呼何表叔与顾岳洗漱过后来吃早饭。罗老太虽然是一家之主,却还守着女人孩子不上桌的旧规矩,带着何秀和罗四表婶以及两个孙子在厨房里吃。
罗家开着两个布店,算是小有资产的人家,又要待客,所以煮了满满一锅白米饭还蒸了一碗腊鱼,又从坛子里挖了一碗辣萝卜出来。
顾岳眼力好,望见罗老太那边小桌上只有萝卜没有鱼,心里有点不安,罗四表叔看他下筷子时踌躇不前的样子,便亲自动手给他挟了块腊鱼,又每人碗里挟了一回,然后端着碗过去往罗老太那边挟了一圈,再端回来。看着碗底剩下的两三块鱼,顾岳觉得自己现在比较心安一些了。
何道士微微笑着问道:“仰岳啊,昆明那边吃饭是不是女人也坐席上桌的啊?我看你回来这么些日子了,还有点不太习惯的样子。”
顾岳想了想才答道:“我们家里,还有我舅舅那边寨子,是这样的。”
何道士颇感兴趣地继续打听:“听说仰岳你舅舅是土司?”
顾岳答得很实诚:“云南各地土司很多,我舅舅也就管着五个寨子,另外三个寨子是我舅妈带过来的,哦,我舅妈也是土司。”
何道士点头。明白了,难怪得顾岳看到罗老太在厨房小桌吃饭,会坐立不安。
不过在他看来,罗老太就算不上桌不坐席,照样是一家之主,所以,这上不上桌的,委实也用不着这么在意。
只是,话虽如此,何道士还是不由得在心里将顾岳多多打量了一回。
再想想中元节晚上顾岳和自家女儿的那点缘份……
何道士就觉得有些事情该好好想一想了。
吃过早饭,时辰还挺早,一般没什么生意,罗四表叔便不急着开店,先送何道士去码头坐船。罗四表婶端着一盆衣服与他们一道出门去,八桥镇的女人,大多是在船码头的上游洗衣服,正好同路。
何表叔得明天早上再去药店换药,所以顾岳踌躇着,不知道是不是也应该向罗老太告辞,与何表叔先回李家桥去。不过他低声询问何表叔时,罗老太人老耳不聋,已经听见了,不容置疑地按住顾岳道:“住着!三天后没发漆毒,才算没事。今天逢圩,李家桥那边肯定要过来赶集的,找人捎个口信回去就得了,老姑这里,也不是别人家,有什么住不得!要是怕没事做,就教我这两个孙子识个字读个书,你们新学堂的功课,乡里难得找到先生教!”
何秀安静地站在一旁,悄悄抬起头来看着。
顾岳的眼角余光感觉得到那悄然的注视,恍惚之间觉得自己有点晕,于是意志很不坚定地听从了罗老太的安排。
至于何表叔,罗老太随他去,李家桥那边刚刚砍完柴,暂时没什么要紧农活,烧炭有烧炭的熟手,也轮不到其他人,何表叔回不回去都没关系。
何表叔缠了一头一脸的布带,不肯出门,还要拖着顾岳在一旁监看,免得自己一个忍不住拆了布带来挠痒。顾岳觉得何表叔有些小题大作。何秀抿着嘴笑,轻声说道:“痛可忍,痒不可忍,三姨父这也是防患于未然呀。”
她尽力绷着面孔,想让自己像往常一样平静安然,但是眉梢眼角,忍不住便要像心情一样飞扬起来,嘴角更是压不住地要往上扬起。
罗老太的两个孙子,都是罗四表叔生的,一个九岁,一个七岁,九岁这个已经在镇上的小学堂念了两年书,七岁这个今年秋天也要上学堂了。罗老太拿了大孙子的教科书给顾岳看,说是让他先看看再说,两个男伢则忙不迭地跑出去玩了,惟恐奶奶将他们留下来念书。
罗老?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