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鹿-湮菲》湮菲-第286章


暮成雪隐隐感到了恐慌,他从未有过如此不安的预感。平生第一次产生一丝恐惧,他急忙抽剑欲退。但闻一记闷哼,剑刃划破了手掌,鲜血顺着剑刃的槽口流落,却没有一滴滴落在地。
雪寒剑散发出一种诡异的苍白光芒,一丝血色缓缓逆流而上,直往他握剑的手掌钻去。暮成雪这才如梦初醒,妖剑在饮血!
“不该存于人世之物,还是让它回该去的地方吧。”金色瞳仁的少年发出低低的浅吟,暮成雪却听得清楚,他脱口呼出:
“不!”
然而已来之不及,少年立掌一按,手掌交错之间,冰雪般透明的剑刃应声而断。无数美丽的霜花像激起的水花一样飘洒在月光中,傲雪寒霜飞扬地落下,宛如一场无与伦比的,垂死的盛宴。
历经数朝更替,被无数名剑士争相予夺的雪寒剑……在即恒的手中一刀两断。暮成雪作为最后的主人,在雪寒剑剑陨的那一刻,妖毒立刻涌上了他的四肢百骸。
——人类因为兵器而强大,却又因为兵器而无法更强大。所以我们才要让自己变为兵器,从此不再局限于任何东西。
当墨殊说这些话时,他脸上洋溢着一种从内而外的傲气与自豪,每每都让年幼的即恒为之侧目。
可是老爹……河鹿毕竟还是人类之躯,人类的身体有极限,无法与妖魔抗衡。
即恒看着痛苦不堪的暮成雪,心中悲戚又唏嘘。如果玉英是河鹿唯一的天敌,那么克服了玉英的极正之气,河鹿是否从此天下无敌?
即恒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的身体已不再惧怕妖魔的力量。
“同根一场,何必相残呢。”他向着暮成雪走过去。
暮成雪在痛苦挣扎中的眼神带着强烈的恨意,痛苦扭曲了贵公子俊逸的容颜,他嘶哑地低吼道:“走开……”
如他这般自尊心高傲之人,只怕宁可战死,也不会接受对手哪怕一丝的怜悯。即恒站在原地,不禁有些犹疑。
在人世流浪了多少年,他记都记不清了。背负着沉重的罪恶感,一个人浪荡在天地,终日作陪的除了枯藤老树和昏鸦,便是小桥流水,没有人家。他从未奢望过有一天,自己将不再是天涯孤身一人,也不再是绝迹于中原大陆的上古传奇。
有人说,坚持下去总会有希望。即恒则更愿意相信,正因为坚持,才会有希望,哪怕那份希望十分的渺茫。
“你……你走开!”暮成雪的眼睛已渐渐看不清楚了,恐惧和焦灼一齐涌上心口,他看到即恒仍在向自己走来,便捏起了拳头,用尽最后的力气朝他挥去。
啪的一下,被轻松地打掉了。即恒踢开他蜷曲的身体,踩住他的肩膀轻声笑道:“你在命令我吗?”尽管视线已经模糊,他依然能清晰地看到少年咧开的唇边那一抹漫不经心的,灿烂的微笑,清晰得让人简直想发疯,“你已经输了,暮成雪。你没有拒绝的权力。”
☆、你先放手
“好不容易赢了,居然还要救他?你是不是有病。”
一片善心就换来这样的评价,女人心真是越来越难以琢磨。
“你不是很喜欢他帅吗,活着难道不好?”即恒动了动自己双手,只觉得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就连那只没有中蛊的手也感觉不到痛。
“可帅归帅,跟我的身家性命比起来,一张脸蛋又怎么值当。”小蛇娘十分现实地回答,天涯何处无帅哥,它小蛇娘却只有一条。
看着即恒鲜血淋漓的双手,小蛇娘不禁又担心地问:“别说他了,你自己怎么样了?”
即恒这回倒是没有逞强,疲惫地卸下了肩膀,一屁股坐在地上,微闭起眼睛低语叹道:“有点……不太好……”
原来天机阁老为了将他从玉英的侵蚀中救出来,竟耗费了这么大的力量。倘若不是今日一遭,他恐怕又要辜负一个人的好意。
见他脸色异常苍白,小蛇娘心下慌乱,抓着他的肩膀哭诉道:“你、你可别死啊,我还指望着你做人呢。”
这措辞逗得即恒忍不住发笑,他无奈地睁开眼睛,望着这个长着和瑾的脸的“人”苦笑道:“你就不能有一点点……哪怕一点点的真心安慰一下我也好。”
小蛇娘闻言柳眉一挑,斜眼嗔怪道:“我又不是你心上人,你要我的真心何用?”
想了想,即恒竟无言以对。
他打起精神站起身,门外月夜正浓,虫鸣幽静,陛下却不知何时就会杀到,便问小蛇娘:“你还能走吗?”
小蛇娘动了动胳膊和脚,那股禁锢它的力量渐渐地消弱了,似乎还能走动,便点了点头说:“应该还行。”
它拉住即恒伸来的手,正要起身,忽然另一只手被人猛地拽住,吓了它好一大跳。
“你不许带她走。”
从朦胧的意识中挣扎苏醒过来的暮成雪,紧紧捏住和瑾的手,盯着即恒说:“我……我绝不许你带她走……”
小蛇娘不知所措,慌张地向即恒投去求救的目光。
即恒迎着暮成雪痛苦的目光,只觉得很头痛:“愿打服输,纠缠不清可就没意思了,暮将军。”
暮成雪苍白的脸色恢复了一丝平静,他凝住面露不耐的即恒一字一字道:“她跟你在一起受尽了苦难,是你将她的人生推到了悬崖边……你还有什么资格对她的未来承诺?”
“将她逼到悬崖边的人并不是我。”即恒蹙紧了眉头,压低的声音里隐隐透出了一丝愤怒,“不论有没有我,不论她是否会嫁给你,那个人都是不会放过她的。你难道还不明白?”
那么多次交锋的结果让即恒看穿了那个龙椅上的男人,在他眼中和瑾是一个威胁,却也是工具。一个身负威胁的工具哪怕仍有利用价值,也依旧让人无法容忍她存在于世。
“可如果没有你,至少她能活着离开京都,活着离开他的视线!”暮成雪嘶哑地低吼出声,眼中压抑的怒火燃烧着多年的隐忍。
即恒望着那双炽热的眼睛竟无法反驳,一时居然被痛骂得有些动摇起来。如果没有他的话……如果没有他,和瑾或许会一直生活在虚假的真意中,但至少她不必承受除了寂寞以外的痛苦,更不必,逼得自己去死……
“主人,其实他说得也没错。”小蛇娘回忆起触及和瑾的记忆时,那股痛入心扉的煎熬,心有余悸地喃喃道,“好像她所经历的痛苦大部分都是因为你……”
即恒闻言猛地一怔,怒目剜了小蛇娘一眼。后者这才想起自己还要指望他做人,连忙毫无原则地倒戈,对暮成雪声色俱厉地说:“可像你这样动不动就砍人,跟你在一起岂不是更要命?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心情不好,不用等别人暗刀杀人,直接就死在你手里了。”
这一番话把暮成雪也怔得说不出话来,失去血色的冰雪之颜渐渐浮起了一丝青黑,似有怒意在缓缓酝酿。
“你……你闭嘴……”
小蛇娘吓得赶紧闭上了嘴,心道这姑娘命可真苦,怎么遇到的都没有好男人。
即恒被猛然涌起的愧疚动摇得心乱如麻,见小蛇娘被暮成雪吓退,这才回过神,扶起小蛇娘的手臂让它起来。
暮成雪也不肯放手,他重伤在身,动一下都吃力,却也卯足了劲不肯退让。
小蛇娘就这么一人一只手,被两个人拔河一样拉在中间。谁说这是检验真爱的绝佳良机,谁爱你更多就会先放手?事实证明男人自私起来比孩子都不如。
“你放手,再不放手她的手要被你折了。”
“那你为什么不先放手?”
“……”
小蛇娘忍受着双面的痛楚,谁都不肯先放手,它的手却可能真的要被折了。
“你们两个再不放手……我就要动手了!”它闭起眼睛忍无可忍地叫道,随即张开一口小银牙就冲着离它近的那个咬了下去。
“唔……”不幸中招的那个一声痛呼,终于有人不堪疼痛松了手。一股巨大的力道立刻猛地袭来,将它一把拽了过去。
小蛇娘顿时一阵头晕目眩,意识仿佛要脱离身体。只恍惚觉得,那股巨大的力量简直要将它从那具身体里拽出来似的。
它连站都站不稳,踉踉跄跄地就直往身前的胸膛上扑了过去。两个人一起重重跌倒在地上,哀呼声一齐响在耳畔。
悄悄地睁开眼睛,花了点功夫才逐渐适应明亮的月光。小蛇娘自那温暖的胸膛上抬起头,迎面正对上暮成雪惊愕的面容。
我的天……把主人给咬了,怎么会这么倒霉?
它下意识回头去寻找即恒,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整个通铺仿佛就只剩下了它和暮成雪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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