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期未期》第67章


我脚步不停,打断他道:“我知道的比战报早一些。”
他扯着我往前走的手僵了僵,扭过头来皱着眉头看我一阵儿,没好气道:“满眼的血丝,气息都乱得不成样子,你是用了几天赶过来的?二哥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你若是再这么折腾身子,何必来北疆这一趟,径直随太子去了就是。”
我许久没接话,直到行至主帐前站定,才淡淡望他一眼,“倒也无甚不可。”
“你。。。”他被我一噎,说不出话来,叹了一口气,掀开主帐的帘子拉着我走进去。
父亲和大哥早便在主帐里,一左一右指点挂着的地图,不时低声交谈几句,听得有人进来,也并未回头,只扬声问了句:“怎么回来得这么快,嘱咐你的都布置好了?”
真真切切见到了他们,我不由得鼻头一酸,声音哽了哽,几度失声,费了好大劲才颤着唤了句:“父亲,大哥。”
两人愕然回首,饶是一向云淡风轻的大哥,也震惊不已。
父亲快步走过来,将我翻来覆去看了两圈,确认我身上并未带着伤来,才松了一口气,原是生怕我脑子一热,单枪匹马去沉沙谷捞人。
话还未说几句,父亲便察觉我已是强弩之末,兼之二哥添油加醋告了我一状,登时便勒令我先回营歇着,有事也第二日再议。
他一生戎马至今,打小在我心里便像是铁打的,不仅是在我心里,怕是整个大梁都这么觉得。如今却一双浊目,语气里带着浓浓的疲惫,兴许还有些阴谋阳谋浮沉后,大局已定的无力,“事已至此,你便是再急,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来的突然,又不好与旁人同住,便在主帐近处腾了一处营帐出来。天色暗下去,三日里不眠不休确实要撑不住,天色一暗便困倦得要命。我断断续续喝了一整壶凉水,留得一丝清明在,静静等着。
不过一炷香的时辰,帘子便打起来,大哥走进来,叹了一口气,回身将帘子放好,“果真在这等着。你从小就是这么个倔脾气,不弄清楚了,你是不肯歇下的。”
我拥着一床厚厚的衾被――准备得匆忙,这被子上有些霉气――听他拣着主要的一一同我道来。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沙场上的事,瞬息万变,生死倾覆皆是一念间。若是只一个贺家,自然由不得他们翻上天去。可贺家同契丹人暗中勾结,偌大一个北疆,不仅要盯着契丹,还需得防着贺家,兼之敌在暗我在明,日复一日,也捉襟见肘起来。
拿不到他们勾结的证据,便坐不实贺家的罪名,上京又有一个四皇子转圜,这便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也说不出了。消息被贺家整个封锁的事,父兄他们实则是知情的,只是一时被契丹牵制腾不出手,只好谨慎为上,不敢妄动。
北疆上还有一些事是秦贺两家都心知肚明的,譬如两家背后的皇位之争,譬如太子在北疆培养的势力――虽是不知具体何如,却是知道必是有的。
是以太子的信鸽飞至北疆,被中途射下来,信先是理所当然地在贺家手上过了一遍,又被早先我秦家布下的眼线传了口信回来。就是那封写着“秦家当舍”的信,与我所见的,该是同一封。
听到这儿我皱了皱眉,后知后觉自个儿当日怕是对他误会颇多,为他开脱道:“他手上是有暗线的,虽不知具体如何运作,可想必是用不上军中的信鸽传信的。”
“为了混淆贺家视听,这一样我同父亲不是没想过,他或许也正是有此意。”大哥深深望了我一眼,“我知道我说这话你不爱听,可事实就是如此。他当日确是有这个打算的。局势太不利,想保住秦家,委实没什么法子。他是一国储君,当断则断当舍则舍。父亲同我,还有你二哥,都明白其中利害关系,也是没什么怨言的。”
“本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圣上忽的一纸诏书,令太子亲征,北疆便沸起来了。
“契丹也好贺家也罢,本也不是为了灭我秦家而灭秦家。太子一来,形势突变,多少明枪暗箭已经候着他了。他哪怕只输一次,也会输个彻底。不是今日,也在明日,躲不过去的。他亲征这一趟,解了秦家的困局,自己却终是走进了死局。
“这样自缚手脚又前后矛盾的棋不像是出自他的手笔。我那时便寻思着,他前后转变这般大,怕还是你的缘故。”
我一言不吭,只是抱紧了怀里那床带着霉气的被子,泛凉的外头那面都被焐热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一处被角看。
夜深下去,大哥的声音也跟着沉下去,“沉沙谷一役前,他同我见的最后一面,叫住我说,倘若他一去不回,定要将这些告知与你,不能到了最末你都不知他的心意。往后离纷争远一些,他日后护不得你了,局势又难定,叫你不要死心眼,保全自身才好。”
最后这半句话说得隐晦,意思是叫我同他划清界限,莫要被牵连。我倏地抬头,冲大哥笑了笑,“大哥可还记得方才你进来的时候说了句什么?我打小就这么犟了,见了棺材未必落泪,到了黄河未必死心。”
他摇了摇头,“我秦家家训里忠君这一条,指的乃是君,太子算不得君。”他话锋一转,“可家训里,忠君这一条前还有一条――忠国。四皇子联结契丹,已是对国不忠,将来难承大统。太子虽是薨了,也不能叫这位置落到四皇子手里。”
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我肩膀,“圣旨未至,父亲身为定远侯,我身为世子,这时候皆是不能擅自行动,去将沉沙谷攻下来的。”
我点点头,示意我能明白。他站起身,一边往外头走,一边道:“你这些日子把身子都要耗空了,好好睡上一觉。”
而他方才坐的那处,一枚军令在烛光下反射着带着暖意的光。
这军令我是熟的,与虎符略有不同,调动的是秦家军里最尖锐的一支,算得上是秦家私物。
只要圣旨未接到,就算不得违旨,有这诸多限制不能擅动的只是父兄,而我是“偷拿”了军令,东窗事发之时,父亲顶多是个管教不严的罪名。更何况我是太子遗孀,于情于理,皇上亦不会重罚了的。
第62章 
我将那枚军令用力握在手心; 忽的有些明白为何如此多的人宁肯为权赔上一生。手中这实打实的,不仅是调兵遣将的权力,更是能将我心心念念的人带回来的倚仗。
不知何时没了意识; 一夜无梦,却也只睡了两个多时辰; 天还未亮起来的时候,我便醒了过来; 下榻活动了一番筋骨。
我鞠了一捧冷水洗过脸,将发束好。眠了这一觉,先前的浑噩一扫而空; 这才有了活过来的感觉。
天边这时才显出一丝鱼肚白。既是偷拿了军令; 私自领兵出战,若是青天白日下也太过惹眼了,我又委实不愿再多等一日,索性今日便出兵。好在一路上略作停歇的驿站旅馆皆是初三安排过的,消息未曾断过,北疆的情形我也心中有数。
沉沙谷仍在契丹手里不假; 只是耶律战应召回了契丹王廷; 只留了一员大将守在谷边,驻扎的大军也跟着耶律战撤了大半,余下的不足一万。想来在耶律战心里,太子已死,大局已定,也无须再费什么脑筋了。更何况他还有四皇子探着前朝的意思,只要圣上不下旨出兵讨伐; 便不足为虑。
我心里盘算了一圈,此般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估摸着胜算有九成。当机立断拿军令点了八千精兵,直奔沉沙谷而去。
这支秦家军平日里管理得便极为严苛,执行力惊人,个个儿都是十里挑一的,此番陡然出动也并未有一人有微词,省了立威立信那一套,也省了我不少心力。
我本就做的是速战速决的打算,将士一应轻装上阵,抄着近路,行进速度也快许多,只用了一日的时间便赶到了沉沙谷外五里。
大军原地驻扎下来休整,只待后半夜这场仗。
我仍是男装打扮,军中早便没了我的轻甲,这一身还是从营房里翻掇出来二哥早几年穿过的,我穿着仍是有些大了。此时我在帐子里来回踱着步,将地图两手展开,正琢磨着,听得有人在帐子外喊了一声“少将军”,我反应了好一阵儿,才沉声道:“进来。”
来人姓张,年纪不大,已做到了参将,算是军中翘楚,自我领了兵这一路上,多是他在旁协助部署,想来也是大哥特意安排了跟着我来的。我还思虑着方才心中闪过的念头,依着地图找着地方,他进来也未仔细瞧。
“不知少将军如何打算?”
我皱着眉沉吟了片刻,忽的灵光一闪,将地图往案上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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