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名伶》第8章


杜牧唇色惨白,定定瞧着张好好,终是干涩地挤出四个字,“我答应你。”
张好好仰头瞧着雕工精致的房梁,待眼中的湿意稍稍退去方才转身瞧着窗外来来往往地行人,“自打八岁那年起,我便知道自己与寻常孩童不一样,或许终其一生都将背负着枷锁过活。只因我亲眼看见唯一的至亲被活活烧死,而她逝世前却始终念念不忘着一个人,一个伤她至深甚至想取她性命之人。”
“阿娘房间里挂满了那个人的画像,自打我出生以来便瞧着,因此那人的眉眼容貌,我可谓熟悉到了骨子里。他出身尊贵、名声赫赫,不必我花费多少功夫便打探了他的身份。我不惧千里远行北方,去拜访了阿娘生前最要好的姐妹。那天正值隆冬大雪,我告诉她我这一生不求荣华富贵、不求闻达于世,甚至不求善始善终,只求能为阿娘讨个说法。”
房中蓦然静了下来,过堂风吹得桌儿上的宣纸沙沙作响,似是尖锐细小地石子打磨在杜牧的心上。
“可是素来温和的张姨却狠狠痛骂了我一顿,并将我赶了出去。我不肯就此放弃,便跪在她门前的雪地里苦苦相求。第二天被她发现的时候,我已是浑身僵冷、命悬一线,她拗不过我气若游丝地哀求,终于答应带我回洪州的悦泠坊。”
“然而,世事却总难尽如人意。经了雪地里那一夜,我整整将养了近三个月方才好转,可也正是那一夜冻伤了双腿经脉。纵使张姨为我遍请名医也不过治了个不碍于行,要想靠近那个人,我唯一的路便是成为洪州举足轻重的名伶,但残缺地双腿便是我最大的阻碍。”
“后来,求医处处碰壁,但寒冬伏暑我从不敢间断活络双腿筋骨。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让我寻到了一个能够治愈双腿的偏方。虽然治愈的希望不过五成,我却不顾张姨劝阻毅然决然接受医治。”
“牧之,你知道吗?悦泠坊的娘子们虽多半羡慕我卓绝地舞技,但她们却从来不曾嫉妒过我,因为她们都知道那些是我整整半载金针过体、每天泡在药罐子里换来的。那些岁月里如影随形的痛楚,一如跗骨之蛆,纵是历经多年却始终让我记忆犹新。”
自打认识张好好那天起,她便是光彩夺目。杜牧从不知道那份光彩夺目之下,她竟吃了这么多苦,而那一度令洪州男子趋之若鹜的舞技竟是这样修来的。
“好好,我从不知道……”
“后来。”
张好好轻飘飘地说出这两个字,令杜牧如鲠在喉,心中纵然被生剐般痛楚,却只能静静听她说下去。
第八回往事如烟情似尘(下)
“后来,我不负张姨栽培,终于高阁中一曲成名。那时的我,所思所想的不过是如何接近那个人,查清当年事态原委。可是……我却遇到了你。”
杜牧嘴唇微颤,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悄无声息地捏紧了袖中的手。
张好好神色安然,如同一个旁观者在诉说他人之事,“我们相识于高阁,相交于沈府,尽管前有沈夫人刁难,后有诸多麻烦缠身,且还要思量如何探听母亲当年之事。那段岁月,纵是常常殚精竭虑、夜不能寐,却是我这一生最开心的日子。”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如果时光能停驻在那个时候。纵然有太多不尽人意,却是不是会好过许多?”
“牧之,你当年邀我吟诗作对、品茶赏花。我因兰月被责罚,你为我四处奔走。你不惜得罪沈府掌事娘子,从表郎君手中救下我……这一桩桩一件件,我始终历历在目,恍若昨日。可是、可是牧之,我们终究抵不过流年似水。你不再是记忆里儒雅不羁的风流才子,我也不再是那个痴傻到千宿如一日的无知少女。”
“无论沧海桑田,我们终究是错过了。”
张好好说的轻飘随意,如同抛却陈旧的物什。杜牧听得触目惊心,胸膛里那颗心似被碾碎了又粘起来,已非鲜血淋漓所能形容。
夜风穿窗而入,张好好身上鸢尾般青翠的衣裙吹得翩然欲飞。杜牧心中一紧,将那抹纤细地身影紧紧拥入怀中,“好好,我、我……一切都还来得及,我们没有错过,我们还能这般紧拥着……”
张好好一动不动,任杜牧百般纠缠,却始终不肯回应半分,“当年事,皆我之过。好好,你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定然不会再负你半分。”
杜牧尚未见张好好回应,便听一阵大笑自阁楼的角落里荡开,紧接着传来女子轻嘲讥讽的声音,“杜掌书,杜郎君!你以为你是谁?天下主宰的帝王?一呼百应的宰相?凭什么要求他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你机会?娘子决定的事,是不会反悔的,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此言虽是大逆不道,却令杜牧心中一惊。他寻声看去,只见一抹纤细身影自台侧的阴影中走出来。
记忆中的兰月始终是冷清而又木讷的,从未如此尖刻的对待过任何人。然而,此刻杜牧所关心的却并不是这些,而是她话中的“一而再再而三”。
“兰月,你……此话何意?”
兰月愤愤不平,“杜郎君以为呢?当年洪州若不是你……”
张好好眸光微颤,冷喝,“阿月!退下。”
兰月为张好好委屈,不依不饶地欲要辩解,“娘子,婢……”
张好好冷冷地瞥了兰月一眼,“退下。”
经此插曲,杜牧也冷静下来,他放开张好好,若有所思地回忆着兰月方才的话。
“牧之,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或许,我们都该静一静,思虑思虑以后的路。”
此情此景,杜牧心知张好好所言正是眼下最好的解决之法,“好好,过了这许久,我只一件事想要亲口问问你。”
杜牧见张好好并无拒绝之意,终将多年心结置于明处,“倘若当年我不顾沈二郎于你之聘,执意带你离开,你会不会跟我走?”
第九回血书千丈染情痴(上)
扬州的天总是多变的,入夜时尚且星月交辉,未至夜中已是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许子周立于阁楼侧的阴影处,瞧着后院艳艳灼灼桃花树下的墨绿身影,不禁暗然轻叹。
不知过了多久,外院守门的玉香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见着许子周便行礼道,“许管事,娘子同兰姐姐回来了。”
许子周不禁颦了颦眉,冷然扫了玉香一眼,这丫鬟说话不得法已然不是第一回了。每回她向他禀报张姑娘的事儿总要捎带上兰月,初时他以为不过是这丫鬟禀事无所巨细不甚得法,可见她于主子面前回话却甚是利落,从不多言半字。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墨衣男子早已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不待许子周转禀,便道,“时辰不早了,咱们也回去吧。”
许子周欲言又止,终是静静跟在墨衣男子身侧回到客房。眼见房门将闭,墨衣男子却时不时向阁楼方向瞟上几眼,许子周终忍不住开口,“郎君倘若心中挂念,去看看便是。如今同居一个屋檐下,何须如此隐忍?”
墨衣男子的手僵了僵,继而坚定地关上房门,摇头道,“子周,你不了解她。她看似柔弱,可一旦拿定主意的事,是不会再回转的。纵然那人……而我,又何曾有过可趁之机?”
许子周可谓亲眼见证了当年之事,虽明白墨衣男子为何会这般反应,却始终不大认同他这般畏首畏尾。
“郎君,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成败与否?”
墨衣男子熄了房中的灯,隔了窗纸瞧着对面阁楼上隐约的灯火,久久方叹息道,“子周,我早已是一败涂地了,哪里还有可赌的资本?此生若能一直如此,我便也知足了。”
许子周不再劝说,只在心中暗忖:知不知足。最清楚的,莫过于本心。
翌日风雨停歇,天却始终阴沉沉的,墨衣男子天色将亮方才入睡,时值清晨仍是有些昏昏沉沉的。直到外面传来一阵和缓的叩门声,他方才迷蒙地睁开双眼,随手拉了拉身上的袍子便去开了门。
四目相对,张好好不禁怔了怔,面前青丝披散、衣衫凌乱的男子让她不禁生出种恍然经年的错觉。初识时,他便是这样一副放浪不羁的模样,究竟从何时开始衣冠考究乃至行止有度,连她也不晓得。
倘若那时的她多将心思放在他身上几分,或者早些察觉到那些不同寻常的地方,是不是便不会酿成如今这般结局?
只是,这世上本就没什么如果。而张好好更是明白,有些人纵是做错了事,却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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