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褪尽》第117章


蒲风的泪决堤而下,可她只是攥着拳头,草草将泪抹净了,仰头瞪着段明空诘问道:“景王已经从属地发兵了吗?”
段明空不禁压底了声音:“反叛发兵的密报正通传往大内,今日午时之前,京城各门戒严,你要出京避避风头吗?”
“不是,我要去见景王。”
段明空猛地盯住了她,却说不出话来,而蒲风继续道:“景王骁勇,又经战多年,若是势如破竹的话,攻至城门下只需一月光景。若是我比圣喻提早半日出发,便可赶在各城门封锁前与景王碰面。”
“你知道你是在说什么?”段明空的眼睛里满是血丝,“这是……谋逆!”
蒲风只是平静道:“你若是不帮我,我便会向圣上检举你是景王同党内应之事,你臂上的墨莲纹远胜千言万语。即便,我知道你已经和景王没关系了。”
“也罢,也罢……”段明空轻叹了口气,“不过,不是因为你要挟我,而是为了杨焰。”
蒲风点点头没说话。
…………
转眼,日子过得飞快。
“风云起,诸时变,双日凌空把天转;
贵妃殁,杨焰死,借喻炀帝动金銮;
攻城池,将掠地,血染顺天终又现;
今且问,各神佛,谁人一臂定河山?”
纵然是国难在即,勾栏里依旧听得到有老者敲着破盆唱着一套新填的打油说词。
今儿是八月十四,景王打着“正君风”的旗号已经从山东的宣平府打到了京城的外城脚下,仅用了短短一月余。
两地相隔本就近,景王又兼收买了中途的官员,行军可谓是不费吹灰之力。可初动兵行至济南府的时候,本来有一场大战,总兵刘平曾讨伐过倭寇,是块硬骨头,一旦这初战大败,必然折了军中的锐气,景王之前所做的一切准备算是皆付之东流了。
两军交战在即,可刘平却延战多日,景王正忧心忡忡的时候,有人通传说有一身着素白罗裙头戴玉兰花簪的女子正立在军前,自称是王爷的同道故人,要送一万精兵来。
女子身在军中本就是大忌,景王一时气急便打算让人将这女子棍棒赶出去,可林篆立在一旁却说见一见这女子也未尝不可。
景王负手立在地势图前点了点头,少顷后,帐中果然进来一女子,她并不行礼,也不唤尊号,就这么昂首站在了他的面前。
林篆有些发愣,而景王仔细端详着面前之人,只觉得少女生得虽单薄,但双眸难得炯炯有神,眉眼间有几分英气,细看起来绝不同于他所见的任何女子——而且有些眼熟的样子。
那少女也端详着他,直到他皱起了眉头,这才以男子的礼仪拱手行礼道:“在下先大理寺少卿蒲风,见过景王叔。”
蒲风?王叔?她便是所谓的同道故人?
一个女子曾坐到大理寺少卿的位子,无论如何也是有些本事的。
可景王有些无话可说,父皇驾崩后,他离皇位本就仅有一步之遥罢了,而那个拦住前路的人,正是他眼前的这个蒲风。
那时他恨不得将这个蒲风千刀万剐,却一时间查不到此人的踪迹了,就像是平地消失了一般,如今看来,原来这蒲风是个女人,也难怪找不到人影儿。
景王扫了林篆一眼,林篆便从善如流地走了过来,蒲风并未以正眼看他,甚至不等他问话便开门见山道:“蒲风此来为助王叔正君风,诛逆皇,一来是为还王叔不计前嫌之恩;二来是为报弑父杀母之仇;最后,是为了一些私怨。”
蒲风不卑不亢,景王忽然觉得有点意思,便问她此话怎讲。
“先帝昭宗在病重之时,曾私诏李归尘和我入宫,王叔如何不知?而皇爷爷正是将这两件事物送给了我,”蒲风自袖中掏出了那方玉印和本册,有些愤懑的样子,“端怀王是我父王,而逼死家父、害我母亲正阳蒲氏全家的,是先帝……如今我要他父债子偿,可不为过?”
旁人不知道这段密辛,景王身在其中,自然是比谁都清楚。细看起来,蒲风的五官倒和他那个不着调的端王兄大有几分相似,故而景王笑了笑又问道:“你身着孝衣,可是与那私怨有关?朱伯鉴害死了你的什么人?”
“我夫君是杨焰。”
景王一挑眉:这就对了。若说这二人之间有什么猫腻,倒是再正常不过了,那时却不想蒲风是个女子,这二人正是一对伉俪情深的。
他埋在宫里的探子说杨焰和朱伯鉴因为弑父案闹翻了,朱伯鉴一气之下便赐死了杨焰。如此一来,难怪蒲风倒戈要杀朱伯鉴。
他便顺水推舟道:“本王知道朱伯鉴发的‘讨贼檄文’里将这脏水泼到了本王身上,是非黑白,你合该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王叔又可知杨焰为何而死?”蒲风垂眸挑起了嘴角,冷声道,“先皇是被当今圣上害死的,就连怀有先皇骨血的德妃因为知道其中隐情也被绞杀了。如果王叔苦于这嫡长正统之说,那么,谋杀手足的先皇又将立于什么位置?孝悌不存,仁义何存?”
景王心中一惊,忙问道:“你可能证实这两事?”
“杨焰的案卷手札一直都被我好生藏着,任谁也搜不到的,这里面写的,正是弑父和德妃之事;而若是想要证实端怀王的事,我需要一个迟来的公正——”
“你要郡主之位?今日本王之兵力足以和朱伯鉴一决胜负,你以为自己说的这些,本王便会放在心上?”
蒲风摇了摇头:“以我夫君在京中的声望,还有端怀王的这一层关系,送朱伯鉴一个罔顾孝悌、残害忠良的名头难道不是更好吗?王叔是太皇太后的亲生嫡子,为救母而痛心谋求皇位,可谓出师有名。单是这四个字,便是比一万精兵更为重要。”
景王听了蒲风的一番话,深以为然,就连林篆也没听出有什么疑点,毕竟先皇当年一念之差逼死了端王是真。昭宗皇帝虽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最为宠爱的皇子是被以仁善著称的太子逼死的,可到底也是多少有些疑心。
时隔二十年,这世上哪里还是没有密不透风的墙。
自此,蒲风被好生养在了景王身边,随军一路自宣平到京城。蒲风很佩服景王麾下的文人,能将当年端王被害的事写得如此详实感人,情真意切。他们第一路军还没到外城脚下,那些故事已经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落地生根了。
自然是万人暗地唾骂。
都察院御史台的御史大人们一向不会对任何人手下留情的,包括圣上。这些大人们都是正经八百的儒生,学得满腹都是仁义道德,孝悌忠良的,抓着此事一定会将朱伯鉴闹得身心俱疲。
这还不算,即便是百年后,千年后,世人再谈起流徽升平二帝,无论其功绩如何,这弑父杀弟的恶名也休想脱得去了。某人看声誉重于她夫君的性命,那她如此还击,也无非只是以牙还牙罢了。
可,他们以为单单这样就完了吗?那也未免太小看蒲风了。朱伯鉴,景王,谁也别想舒服。
景王一路畅通无阻,他只道是官节打得充分,再者自己是民心所向云云,可他不知道,自己的军心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蒲风摸清楚了这景王的军中仅有不足三千铁骑是当年自宣大带来的身经百战的老兵,而其余的所谓五十万大军实则最多也就只有二十万罢了。
而段明空发来的密信说朱伯鉴在京中和保定真定等一带备下的内外守军大抵有三十万上下,不过都没什么实战经验,很多都是混粮饷的老兵弱兵,与景王的军队正面交锋未必能占得了上风。
景王诚然治军有方,且征兵多从原属地西北灾区和山东临海等地。西北民风旷达,作战骁勇不失朴实;临海的渔民农民因坚毅且深谙当地气候地理,可为军中向导。单是这样看,只觉得景王善用人,可行军途中,蒲风敏锐地发现了这里面其实也是有大问题的——因着景王原在西北就藩,西北兵便形成了一个集团,压在其他地区的士兵上,最受器重却势力颇大,可本土的沿海兵未免心生不服,联合其他散在地区的兵时常与西北兵发生摩擦,最后多是不了了之。
离间景王的军队并非是一件难事,更别提蒲风干脆让段明空上报圣上,筹人去西北将当年景王鱼肉百姓之事全部起底,并以圣上名义广发粮米赈灾,又派大批书生无偿帮驻留的父老乡亲给景王麾下的西北军写家书,尤其是大书特书翻案赈灾此事。可想而知,当这些书信在半月后递到士兵手里的时候,必然动摇军心。
可蒲风什么都没有做,她只是守在帐中时常发着呆,碰不得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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