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公主》第127章


这样想着,绿腰一点点将对吴应熊的怨转移到对建宁的恨上来,觉得自己今天的处境都是因为建宁所至。虽然额驸从前说过不能给自己名份,但那是在府外头的时候,如今自己进了府,自己为自己挣到了名份,额驸反倒疏远起来,自然是因为查觉到建宁暗藏凶心的缘故。不然,为什么额驸表面上言笑晏晏,却时时流『露』出抑郁之『色』呢?
绿腰没有看错。吴应熊心里的确很抑郁。这次南下,他本来满心以为会见到明红颜一面。岂知到了云南才知道,父亲的军队与缅人势同水火,虽然奉旨暂停征战,却也列阵以待,虎视眈眈;而缅人外惧清军兵势,内忌永历余威,遂实行画地为牢之策,内外隔绝,消息不通,竟比战『乱』时防范更紧。
二哥先他一步到达,已经与朝廷取得联系,当下便一一告诉:〃这缅地如今便和铜墙铁壁一般,既难进,亦难出。明姑娘飞鸽传书,说她每天保护在皇上左右,又要督促亲兵护卫队,又要与缅人周旋,轻易不敢离开,倘若冒险出来与我们相会,只怕再难回去;我们要想送粮草进去,也须得等些时日,或是边防松懈,装作贸易商户混入,或逢大小战事,趁『乱』攻进。总之一时三刻是办不成的。〃
吴应熊听到红颜不能相见,大失所望。只得与二哥约定后会之法,且告辞回去。如此等了半月,始终未得其便。吴三桂倒疑心起来,反催促儿子回京,说是〃咱们父子难得一聚,你不愿离去,我自然欢喜。奈何此地不宜久留,久留则朝廷必然起疑。当年皇上把你留在京城陪读,又把格格嫁入咱家,表面是信任,骨子里却是猜忌,要扣你为质,挟制于我;这次许你南下,焉知没有试探之意,你只管耽搁不去,那是将这许多年的小心都枉费了。〃
如此催了几次,吴应熊只得实说来的时候答应替朋友押运一批货物入缅,如今双方罢战,严防谨守,难以交接,倒不好就回去的。官差办事或行军夹带私货赚外快原是军中常事,吴三桂向来知道儿子不擅这些经营之道,只当在京中居住日久,难免耳濡目染,不疑有他,反出主意说,这也好办,我与缅人尚有书信往来,就让信使把货带入境也是一样的。你派个妥当人跟着,把货物送到地方就是。不过你却不可进去,倘若走漏风声,被他们擒了扣下却是大事。旁的人纵然有些差错,我慢慢地疏通着,总会解决。
吴应熊无奈,只得向二哥说自己收买了平西王的信差,可以趁他送信给缅王时一同入境,不过自己不便同往。二哥早知吴应熊身份有异,非富则贵,并不深究,抱拳说:〃有劳应公子谋此良策。老二这一去,也没打算再出来,就留在皇上身边效力也罢,不知应公子可有什么口信儿带与明姑娘?〃
吴应熊垂首沉思半晌,虽有万语千言,却无一句可转托第三人代告。满腹酸楚,恨不得这便随二哥一同入境,从此留在明红颜身边,永不回京。转念想当真这般莽撞行事,父亲必定以为自己被扣为质,倘若发兵讨伐,岂不有违明红颜为永历朝廷争取时间、休养生息之本愿?遂只得交接了货物,亲自送到缅境驿栈,依依别去。
因此一番奔波,吴应熊回至京城,满心里俱是辛酸失落,见到绿腰母子,更觉错愕,哪里还有心情周旋安抚。既见建宁一切安排得妥当,况且本已理亏心虚,便都听之任之,不加置否。每日虽与绿腰早晚碰面,也不多做寒暄,只照旧一早上朝,各处寻亲访友,替父亲送些土仪给故旧同僚,闲时问问吴青功课便罢。
如此一连三日,建宁冷眼看着,也不说什么,到了第四晚,却撵着吴应熊往绿腰房里去,吴应熊反不好意思,捱炕沿儿坐着,待走不走,待歇不歇的,说不出什么。
建宁叹道:〃我知道你心里的意思,怕我胡思『乱』想,又翻起旧账来。你在路上这些日子,我每天看着小青,惦记着你的平安,就想着,枪炮无眼,你可千万别遇上『乱』党强人什么的;那时候,可就只剩下吴青这一点骨血了。这么一想,看在孩子份儿上,就什么气都没有了,就只是替你担心。我在佛前许过愿,只要你平平安安回来,什么事我都不计较。你回来这些天,我且不提这些,就是想让你静心想想,今后怎么打算?如今看你也是个没主意的,只好替你拿主意了,咱们呀,从前怎么样儿,往后还是怎么样儿吧。〃
吴应熊到了这个地步,哪里还有话说,惟有诺诺点头应承而已。当下别过建宁,遂往绿腰房里歇了一晚,次日一早仍往建宁房里来请安。
一时额驸府仿如又回到从前一妻一妾的格局,表面上倒也相安。既有时吴应熊闷闷不乐,书房独寝,建宁也并不追根问底,只一心照着汉人贤女传的三从四德做起,便如学做诗的一般,从头学起做人妻子的规矩来。常来府里的那些公子王孙见了,都赞叹公主贤德,又艳羡吴应熊治家有道。惟有吴应熊心中却自有一段固执念头,每每垂首不乐,只是无人倾诉。
不知不觉,腊尽春回,新的一年又开始了。
自从顺治准了洪承畴之奏,令清兵暂停进缅,罢战养息,滇边遂得一年安靖。次年四月,户部上奏,计算云南一省每岁俸饷达九百余万,建议清兵还京,并裁绿旗兵两万。洪承畴、吴应熊等也都上书附议,请求息兵戈,减赋税,使黎民安居,百业复兴。吴三桂知悉后,上了一本著名的〃三患二难疏〃:
〃永历在缅,李定国、白文选等分住三宣六慰孟艮一带,借永历以鼓『惑』众心,倘不乘胜大举入缅,以净根株,万一此辈复整败众,窥我边防,兵到则彼退藏,兵撤则彼复扰,此其患在门户。土司反复无定,惟利是趋,如我兵不动,逆党假永历以号召内外诸蛮,万一如前日元江之事,一被煽『惑』,遍地蜂起,此其患在肘腋。投诚官兵虽已安『插』,然革面尚未革心,永历在缅,于中岂无系念,万一边关有警,若辈生心,此其患在腠理。今滇中兵马云集,粮草取之民间,勿论各省饷运愆期,即到滇召买,民室方如悬罄,市中米价日增,公私交困,措粮之难如此。召买粮草,民间必须搬运交纳,年年召买,岁岁输将,民力尽于官粮,耕作荒于南亩,人无生趣,势必逃亡,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培养之艰又如此。臣用是彻底筹划,惟有及时进兵,早收全局,诚使外孽一净,则边境无伺隙之虑,土司无簧『惑』之端,降人无观望之志,地方稍得苏息,民力略可宽纾,一举而数利存焉。窃谓求时之方,计在于此。〃
顺治命司仪当朝念了吴三桂奏本,笑道:〃平西王之疏直可作诗文赏鉴,韵律铿锵,而词藻华美,行文有行云流水之致,致使朕只顾欣赏文采,奏章里到底说的什么反倒忽略了。现下达政王、贝勒、大臣及户兵二部奇文共赏,并就此疏速议上奏。〃
退朝后,顺治于养心殿单独召见吴应熊,议道:〃你们父子二人倒是奇怪,你一力主张停战,令尊却执意进军,又各自都有一篇道理,朕反不得主意了。〃
吴应熊拱手道:〃皇上日理万机,胸有成竹,我父子虽各执己见,只为角度不同,忠于朝廷的心却是一样的。臣去年曾往滇边一行,眼见罢战之后,百姓虽已恢复耕作,却日夕担忧战火再起,惶惶不可终日。若能撤军返京,无异于遍告天下,从此兵戈不起,天下太平,是比安民告示更见成效,南北百姓,莫不念皇恩浩『荡』。〃
顺治笑道:〃我说你们父子各执一辞,果然不错,你说是撤兵息战,方使百姓安居;平西王却说是早收全局,才能一劳永逸。听起来,倒是平西王的话更有道理。〃
吴应熊道:〃原来皇上心中已有定论,何以今日朝上仍令众大臣重议?〃
顺治笑道:〃你有所不知,虽说后宫嫔妃不可参政,但私下里有些议论也是难免的。皇贵妃就一直主张撤兵呢,可是太后向来主战,我不忍拂贵妃之请,更不便忤逆太后。既然如此,倒不如交给群臣代朕决定。〃
吴应熊听了,心中大不是滋味,百姓的祸福生死,原来不过决策于后宫的唇舌之间,这与草菅人命又有何异?
顺治并不知吴应熊心中所想,顾自长叹道:〃皇贵妃自从四阿哥出事后,表面上虽然言笑如常,但我深知她内心一直不能释怀,只是怕让朕难过,才不肯提起。岂知这样只会更加伤心亦且伤身,这两年来,太医往来不断,奈何皇贵妃只是一天天消损下去,朕看了好不焦虑。偏偏除夕畅春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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