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奚旧草》第90章


,最后只得合上她双眼,拍她入睡。第二日,二郎越想越觉得被这孩儿哄了,便罚她抄了一百遍《女诫》,后又命她将《礼记》中“七年男女不同席”写了千遍。
小孩儿轻轻地将软软红润的小脸贴到少年脸颊上,狡黠道:“哥哥,你真的真的不想知道,新来的仙女表姐欢喜谁吗?”
他挑眉,把她从棉被中抽出来,放在眼前端详,微笑道:“好孩子,什么叫欢喜?”
小孩儿偷笑,“就是后花园里,爬进来一个才高八斗以后会中状元的书生,刚巧碰到一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长得像仙女一样的小姐。他们一见面,便是欢喜。”
少年被玉环扣着的黑发微松,他又温柔问道:“谁同你说的故事?”
小孩儿笑道:“你莫要再想着罚谁,我从书里看的哩。同谁都没关系。”
少年也不急着扔她走了,把她放在床畔,微微笑道:“我也同你做个交易,如何?”
小孩儿点点头。
少年却道:“我告诉你,你表姐喜欢谁,你便把你看的书借我一瞧,如何?”
小孩儿被他绕晕了,“不是我告诉你吗?”
少年淡道:“那我们一起说,看谁说得对。我说得对,你便把书交予我。”
憨孩儿想了想,点了头。
她在哥哥手上连撇带捺地比画,她哥哥却用冰冷的手指轻轻点在了她的额上,“你表姐自是欢喜你。”
小孩儿急了,“不对!不是我!”
“你表姐不欢喜你?”
“她欢喜我呀,我这么可爱伶俐的少女,她自是欢喜。”
“那我说得可对?”
“好像也没错。我这样好,人人都欢喜。嗯,你讲得颇有道理。”
“你的书可能借给我瞧一瞧?”
“借给你了,莫要再传给旁人看,我听人说,大人瞧见了,要打我,要烧书哩。哥哥今年一十四岁,还是个孩子,不是大人。对,可以瞧一瞧。嗯,你平素见识太窄,理应瞧一瞧。你瞧一瞧,便知道书中的书生如何好哩,真真是个清雅如仙、有情有义的好男儿,解救那小姐于闺阁苦牢之中。他们婚后还游遍了名山大川,那风景瑰丽甚至连《山海经》中都不曾提到过,瞧完可长见识啦。”
第二日,果然小孩儿被打了一打,书被烧了一烧。成箱的话本子被内侍从闺阁中抄了出来,难为她藏得深,东塞一本,西挖一册。小孩儿哭得大鼻子泡泡都出来了,少年白衣金冠,清冽如薄荷。他面前放着一个炭盆子,火光狰狞,烧一本,那孩儿挨一下。
“清雅如仙?”
“哇……我的《金钗记》,你好狠的心,大佬!”
“有情有义?”
“我的《离魂记》!”
“闺阁苦牢?”
“大佬,那是孤本,大佬,那是我借旁人的,哇……你烧我好了!”
“名山大川?”
“你烧吧,反正我都会背了,你烧一本回头我默一本!”
“可长见识?”
“我跟你拼了,我今天跟你拼了!你不用拦我,你肯定拦不住优雅聪慧如我,我一头撞死到你身上,教你满身血糊糊,待到来年,我便做一头癞头包子,蹲在你上朝的路上,我尿你一身!”
少年看着被下人钳制住的小孩儿,拿帕子擦了擦如冰如玉的手,冷笑道:“难为姑娘下辈子记得我,做个癞蛤蟆还惦记着本君。你且莫忘了本君,本君可欢喜你,欢喜死你这样儿的好孩子了!”
小孩儿哭得眼都肿了,扯着嗓子号:“你做什么哄我?你欢喜谁你自己不清楚吗?你欢喜表姐却不愿让人知道,你甭当我不知道!你这个撒谎精!你这个小人!”
少年并不动声色,许久,才微笑道:“本君自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的小人,你却是连小人都难教养的女子!”
他静静看着小孩儿挨打,像是观赏什么稀罕的盆景,待她哭得无声了,才拂袖而去。
那一年,三娘乔植十岁,一头小侏儒。二郎乔荷十四岁,白衣清爽。
三百零九年前。
她望着四周,绿油油一片,不大明亮,只有阳光细小的斑点,透过树叶,打到孩子脸庞细小的绒毛上。
她吞了口水,松缓了背上的包裹,战战兢兢地瞧了一眼树下,见远方一行人说笑着走来,小孩儿乖乖地蹲着,大气不敢出。
“素闻郡君风雅,这园子今日一见,果真气度非凡,繁花异卉,世所罕见哪!”中年男子的嗓音。
“国老一生见多识广,咸阳旧都阿房连绵,人间仙境不外诸等,此园鄙陋雕琢,或可匆匆一瞥,焉敢入目细瞧,岂不贻笑大方之家?”少年微微笑道,端的风雅温柔,与皇都中传言全不相符,全无权臣奸佞的飞扬跋扈。
“这花儿养得细致。秦王宫也曾有这样好的海棠。雨后益发娇美了。太尉大人八卦易术益发精进了,推演得连个园子都生生不息的,让人看着羡慕。”国老颔首笑道,“老臣今日实在荣幸,能与郡君一起把臂游园……”
一行人的脚步越来越远,三寸丁松了口气。午时园子守卫松懈,她倒能趁机一逃。只愿如旁人碎嘴同她所说一般,这海棠树旁的院墙下,有个不大不小不宽不松的洞,容得下三岁孩儿的身躯。她拿着一包金刀币,届时便能海阔天空,逃离这高得骇人的囹圄。
她正盘算着,耳边有蚊子嗡嗡叫,啪的一声,打死一只,继续想。正想着,雨后松软的泥土上却又传来缓缓的脚步声。
她从树枝中垂头,正是那奸佞之徒。
国老游园已毕,想是已离去,那奸佞还穿着暗红色的朝服,想是匆忙间尚未换下。他十分好洁,这一时去换衣裳,便不会拐弯回来了。三寸丁屏息,暗自放心。
“今日在园子里摆膳,雨后蝇虫多,捧了广藿熏一熏。”少年想到什么,在海棠树下停住,众人领命。
三寸丁傻眼了。
不多会儿,香炉子捧来了。不多会儿,蚊子被熏到了树上。三寸丁红润白皙的小脸上全是叮痕,连手指上都有。她被咬得含泪,却不敢吭声,生怕被那坏人听到声响。
一辈子唯一一次的机会啊。
那人清雅,背脊挺直,纱帽微垂,吃得悠闲。
三寸丁摸了摸瘪了的肚子,心中暗自叹气。
待他吃完,她终于松了一口气,终觉离自由一步之遥。
可那少年吃完一炷香的茶水,却微笑对内侍道:“把本君的琴拿来。”
他吃完喝完又要抚琴。他肩膀很宽,怀抱很暖,这些她都知道,可是他是个坏人。
少年盘膝坐在海棠树下。海棠花对着薄荷郎。那郎君又不知徐徐弹着什么古韵什么调,靡靡昏昏,连四散的草儿鹿儿都静静屈膝。
小孩儿揉了揉眼,静静俯视着那少年郎君。
他抚完琴又要拿着棋子研究孤谱,蹙着眉也很清雅好看。旁人都知道他很好看,却不知道他是个坏人。这个坏人把她变成现在的模样。冬日里不过把她充作一把暖炉,夏日里嫌她活泼,由她被风雨折散。他放与不放手,全然出于一己之私,都与她不相干。她是他养的猫儿狗儿,早已不知道人间是什么模样,更何况天上。
暑日黏热,小小三寸丁恨恨地晃着海棠,眼泪噙满。花儿惊吓,砸到了少年身上。
他不曾抬起头,任花簇堆满棋盘。
她从树丫一寸寸下滑,再一次与自由天堑相隔。
而后从棋盘下猫身钻入那人的怀中,静静地抱着他的腰。
少年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
她对着他的下颌轻轻呢喃:“我想你啦,哥哥。”
连逃都未逃走,就在他身旁一整日,十尺树高,不知算不算远。
可他吃饭时,身旁没有她;喝茶时,没有她;抚琴时,没有她;下棋时,没有;蹙眉时,没有;微笑时,更没有。他有没有她似乎都不打紧,可是要紧的是,她没有他,就像再也回不到家的小鸟儿。
“哥哥,我离不开你。”她到底意难平地望着他,一仰头,哽咽落泪。
少年白皙的手指摆着棋子,许久,才抱起她,放置在那温暖的怀中,轻轻问道:“你本来预备去哪儿?”
“没有你的地方。”
他忽然笑了,嘴唇苍白,映着红色的朝服,益发不似真人。他说:“何必心急成这样?”
那一年,三娘乔植十一岁,一头小侏儒。二郎乔荷十五岁,红衣端艳。
三百零八年前。
乔植并非自幼侏儒,只是四五岁时得了一场风寒,再醒来,便长不高了。乔郡君养了一帮名医,专为她调养身体,日日须得一碗苦药汁,可八九年都不见起效。眼瞧着到了豆蔻芳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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