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女[民国]》第66章


容真真没同他计较,人家不过为了生计,她后爹赵朋也是做生意的,因此她能理解这些。
她和秦慕各自挑了三两本书,价格都不便宜,店老板见了,脸色这才由阴转晴,他霎时间和气起来,十分殷勤周到的用废纸把书包起来,捆成紧紧实实的一扎。
两人临走时,他还赔着笑:“下回再来买,我这儿的书又多又齐全,便是一时没有,你说一声,我都能进回来。”
前倨后恭,却并不值得发笑,这世上许多人,如果不是有养家糊口的重任在,大概都会显得亲切又和善。
可生活在上头沉甸甸的压着,便使他们不能不“凶恶”,不能不庸俗了。
容真真将书店的一点小风波转眼抛至脑后,她回到家,坐在书桌前,展开一张稿纸,提笔写下四个字——相夫教子。
这是她要写的新小说。
今日见过梅双,见过虎子,见过小翠,她心里像堵着一口气,总是难以平静。
为什么女孩子唯一的路就是嫁人,生儿子,伺候公婆和丈夫呢?
甚至不选择这条路的女子,都是异类,是怪物,令家族蒙羞!
若有女子不想嫁人,想自力更生,会有无数人斥责,因为男主外女主内,古往今来!天经地义!
可这又是哪片天,哪块地说的?
这些最初难道不是被编造出来,用于驯化女子的谎言么?
难道谎言说多了,就能成为真理?
千年百年,“真理”最终让女子被整个社会排斥,以至于只能在那狭窄的方寸之地生存。
这样的世道,是不对的。
锋利的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一行行字迹,一个故事缓缓成形。
在某地,有一赫赫有名的望族,当家老爷姓梅,名庆节,当家太太姓方,名慧敏。
他家生了四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后,方得了一个宝贝儿子。
那四个女儿分别为大姐香玉,二姐兰玉,三姐晚玉和四姐纯玉,宝贝儿子不入姐姐们的排行,起了一个寄托着爹妈殷殷期盼的名字——梅鸿晖。
在这个家中,大姐二姐都已出嫁,都嫁的是门当户对的人家,生活富足,但她们过得并不好。
大姐香玉是个相夫教子的传统女子,一心一意伺候丈夫,孝顺公婆,兢兢业业的打理自己的小家。
然而,因为连着生了两个女儿,夫家不待见这个“不下蛋的母鸡”,公婆丈夫都不给好脸色。
尤其是她丈夫,一个接一个的姨太太纳回家,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家里带,有了一堆莺莺燕燕却还嫌不够,成日里眠花宿柳在外游荡。
最后,他不慎染了脏病,又回去把这见不得人的病传给了一家子妻妾。
罪魁祸首是个男子,倒能忍着羞耻去寻大夫看病,可后院里的女人,藏着掖着还来不及,哪里敢去看大夫呢?就算舍下脸面,也没人愿意为她们瞧这病啊。
没奈何,作为一个女人,要么生熬着,要么遮遮掩掩的同后宅女眷打听所谓的偏方。
几道偏方一下去,香玉的病非但没有丝毫好转,反而更严重了。
二姐兰玉嫁得稍微比香玉差点,但也是书香门第,她并不愿作为一个妻子,一个媳妇一辈子困在后院。
她念过书,有文化,能写会算,还有一份中学教员的职业,所以她结婚后依然要去上班,凭自己的本事养活自己。
为此,她遭到了夫家的谩骂,娘家的反对,还有一些好事者的指指点点,可她将一切都抗了过来,绝不肯退缩。
这样坚定的她,最终却被母亲的身份所击败,她怀了孩子,日渐沉重的身子,以及与生俱来的母性,让她放弃了做自己。
她那同样念过书,有文化的丈夫得意洋洋道:“女人嘛,任她再能跳,只要搞大了肚子,就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她听着这份番话,沉默的流下了眼泪。
梅兰玉终究没做成梅兰玉,她成了妻子,媳妇,母亲,可她偏偏做不成梅兰玉这个人!
因为二女儿那一段叛逆,梅庆节吸取了教训,不肯让三姐四姐念太多书,说“女娃子书念多了,心就野了。”
可晚玉和纯玉天性好学,偷偷摸摸拿了姐姐的书来看,在弟弟跟着家庭教师学习时,也想方设法的听一耳朵。
就这样,到了出嫁年龄,两个女孩因有姐姐们的前车之鉴,都不肯嫁人,梅老爷大怒,把两个女儿关起来,不给水饭,要使她们屈服。
四姐纯玉聪明伶俐,同晚玉出了个主意,关了两天后便假装听话了,哄得亲爹把姐妹俩放了出来,然而当晚她们就收拾东西离了家,自此便开始自己闯荡。
容真真并没有设置老套的结局——让姐妹俩经过一番拼搏后,功成名就,衣锦还乡。
事实上,老三晚玉虽也有一股闯破天的狠劲儿,但她只知蛮干,在这男人掌控的世界里,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若不是有个妹妹拉拔一下,绝对没有好下场。
而纯玉不仅肯拼,还有心眼,会动脑,行事机敏,她在付出比寻常人多十倍的心血后,终于在不肯接纳女人的社会里站稳了脚跟。
容真真这么写,自有她的用意,虽然她不赞同女人应该呆在后宅,唯一的价值就是嫁人生儿子,但她也不能因为自己的这个观点,就大肆鼓吹走出去工作的女人就一定能风光。
须知文字是有力量的,写出来的东西必定会被许多人看到,倘若有几个人看到了这篇小说,受到了触动,凭着一时热血要立足于社会,必定撞个头破血流。
在这样的时代,对女人而言,往往没有所谓的公平,要想出头,必须要比男人更下功夫更有智慧,否则,还不如龟缩一隅保平安。
容真真写字的速度不慢,但写了两千余字后,夜色便已很深了。
她放下笔,揉了揉眼睛,正想去睡时,却看到今日买书时顺带买回来的报纸。
她又拿过那张报纸来看。
那篇她自己写的《榨油记》倒没什么看的必要,毕竟她修改多次,已看过千百遍,促使她买回这张报纸的,正是安娜女士写的《太太》。
那可真是篇难得一见的好文章,虽然只是写后宅十几位姨太太围绕家产的纷争,却把各人的形象刻画得细致入微,其文如行云流水,未有半点滞涩。
容真真原本猜测那安娜女士是不是外国人,可见她用词那样考究,便推翻了这个猜测,毕竟连她这个土生土长的,念过几年书的人都比不得她。
如今国内受西方思想所影响,取个外国笔名倒很常见。
她心里很想认识一下这个了不起的前辈,况且同为女子,必定可以有许多共鸣。
她一遍遍的读着报纸上那几千字,越读就越想认识安娜女士,却苦恼于并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忽然,容真真想到自己发表《榨油记》后,有一些读者写了信来,信被投到报社,然后由报社的编辑又寄给她。
她想到办法了。
她连忙翻了信纸出来,这是她收到读者来信时,为给其中一些人回信,专门去买的上好的信纸,厚实又洁净,写字十分顺滑。
刚刚生出的睡意不知不觉间便消散了,她提笔又写,写要寄给安娜女士的信。
一开篇,她就忍不住将《太太》夸了又夸,从结构到文笔到内容,都无一不精妙,然后赤诚又热切的表达了要交朋友的意愿,忐忑不安的询问是否有资格得到前辈的指点,最后以一堆问题和仰慕之语作为结尾。
洋洋洒洒数千字,写得比她今晚写的小说还多,她本想再写几句的,又怕人家嫌她啰嗦,想想还是作罢。
写完后,容真真把信读了几遍,又生出了重写的冲动,她一会儿觉得自己的字迹不美观,一会儿觉得逻辑不通顺,东问一句西问一句,一会儿又觉得自己的问题简单到有些犯傻,总不能满意。
就在她蠢蠢欲动的想重写一份时,窗户被敲响了。
秦慕在窗外低声说:“已经很晚了,该熄灯歇息了,不要熬夜。”
他方才做完了自己的工作,起身洗漱准备入睡时,却发现隔壁容真真还亮着灯,便忍不住来提醒一句。
容真真应一声:“知道了,你也快睡吧。”
她把信夹在稿子里,不打算再写了,准备投稿时一起把信交到编辑部去,托安娜女士的编辑代为转交。
然而,此时此刻的她,并不知道,真正的安娜女士,与她想像中的并不相同。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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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说 20瓶;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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