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头月向西》第151章


还是循着上次读到的地方来读,父亲说到与尹相在洛州见了一位道长,系出青桐山,乃是掌道穆光,他领着十岁出头的孩子来洛州与同道中人论学。父亲特别提到那孩子,戴半边乌铜面具,沉默寡言,但天资极高,所言所论者必是精粹。
合上卷轴,我想了想,这大约就是真正的柳居风,原来那么早他就与尹相相识了。
我心中有了一个猜测,这些手札都是以父亲的角度来记载的,但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尹相与这些人保持了隐秘的联系呢?
包括我们曾经探访过的清泉山庄,也与当年的尹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现在,不管以何种方式他们重新又被翻了出来,是巧合,还是有人在背后操纵呢。又是谁以何种目的伤了怀淑,而怀淑又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这样想得出神,没有注意身后有人靠近,手中卷轴被拿起来,我半回了身,见萧衍眉宇微拧,边将卷轴展开,边问我:“这几夜你总是趁我睡着了起来翻这些卷轴,便有那么好看么?”
他扫了一眼,沉缓道:“这个孩子应该是真正的柳居风吧,年幼时在宫中曾听大哥提起他交了一个学识渊博的朋友,与他年纪相仿,但胸有丘壑,超凡脱尘,只是喜欢戴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当时我还觉得奇怪,他的身边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定是他整日里读那些神鬼志怪,臆想出来的。没想到,还真有这么个人,还是天下第一道门青桐山的掌道,因缘巧合,大哥还顶替了他的身份。”
我已不该觉得怪异了。他能寻到芷萝山,找到我们,定然不必费大力气就能查到怀淑现如今的身份。
“怎么不说话?”他将卷轴放下,看着我问。
我扫了一眼藤箱里满满当当的卷轴书册,轻声叹道:“只是突然觉得父亲好像瞒了我很多事情,而我也从未真正地去了解过他。说到底,过去我还是太自私了,只想着自己。”
“你并不是自私,而是习惯性地去忽略自己身旁的人。非要等到离开你了,才想着要去关心,去补偿。”他漫不经心地给我下了定论,弯身随手从藤箱里拿了一册新卷轴在手里。刺绣着蟠龙燮纹的玄色锦衣随着他的动作流泻下来,柔软的缎角轻轻拂过我的脸颊,沾了一点花香。
我不知该说什么,也从藤箱里取了一册卷轴。
但还未展开,却见萧衍看着手里卷轴轻声笑了笑:“这一卷可有些意思。”
我站起身来去看,见这一卷大约写到父亲要离开洛州。他听随行的小吏说,自郡衙往西过两条街路北有一个卖梅花汤饼的摊贩,味美鲜香,食之难忘。他本想邀尹相同行,但尹相公务繁忙,他只有自己去寻。几经辗转终于在一棵大榆树下找到了卖梅花汤饼的商贩,他吃过一次,惊觉乃人间绝味,落在心头久久难以忘怀。
等到公务完毕要离开洛州时,他禁不住又去找卖汤饼的老妪,请求她将秘方卖给他,老妪断然拒绝,父亲再三恳求无果,唯有悻悻而归。
我禁不住莞尔,没想到,年少时的父亲竟还有这一面。
萧衍回身看我,也跟着笑了:“原来你的秉性是遗传自你父亲啊,真是看不出来,姑父竟然也会为了一碗梅花汤饼这样大费周折。”
我思索了一会儿,试探着问:“明天我能出趟门吗?”
萧衍挑眉:“你是想去寻手札里卖汤饼的老妪?”他停顿了片刻,思忖道:“是乾元年间的事儿,少说也有二十多年了,应该不会在了罢。”
是呀,二十年了。卷轴上的文字尚且鲜活,可人世间已经辗转流年数十载,物是人非了。
我的手指摩挲着卷轴上挺括的竹签,声音低幽道:“可我还是想去看看,碰碰运气也好。”
萧衍垂眸看了我一会儿,墨黑的曈眸中流转过一抹温柔的光色,像是春水融融上掠去的蜻蜓点珠,只稍作停留便消失不见。
他的嘴角噙着一抹笑:“出去倒是可以,但明天不行。因我明日要去南苑围场狩猎,我想带着你一起去。”
狩猎。我蓦然想起了上苑里卢漱玉和他那般亲密无间的相处情状,心底微酸夹杂苦涩,低下头轻声道:“我并不擅长搭弓引箭,还是不去了。”
萧衍笑出声:“并没有让你去狩猎啊,你是皇后,和一群男人骑马扬弓的像什么话,只是想让你陪着我。”
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那里温脉柔和,却隐隐潜藏着不容违逆的机锋,混杂着浅淡柔光一齐射过来,让我辨不分明,也看不懂。
………南苑围场在洛州之南,濒临南苑大片琼楼宫阙,有东西连绵的山脉走到这里,犹如巨龙相接,峭壁危峙,中间形成狭窄的河谷。时值胜春,芳草茂密,其间散落了许多豢养的鹿糜珍禽,正诱惑着猎人去捕获。
帐篷收尾相接,以玄色的龙帐为中心,犹如彩珠散落在萋萋芳草之上。我在龙帐前站了一会儿,郊外蕴着草香的风将长袖衣袂吹起,不住地向后翻动。
见萧衍骑着白鬃骏马在众人拥簇下晃晃悠悠地走了一段儿,卢漱玉追了上来,略显娇嗔地跟他说了什么,萧衍温润一笑,立时翻身下马,将自己的马让给了她,又命禁卫牵了一匹稍高些的红鬃马过来。
卢漱玉熟门熟路地牵起缰绳,刚要上马,芳蔼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一把从她手里将缰绳夺过来,冲着萧衍笑意吟吟地说了一句话。
我略微靠近他们,听她说:“皇兄,卢姐姐的马术比我强多了,我也觉得自己的马不好骑,想骑这匹白马,您叫卢姐姐让给我吧。”
萧衍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卢漱玉,见她垂下眼睑,缄默不语,不说让,也不说不让。
芳蔼轻瞥了她一眼,温甜笑道:“既然卢姐姐不说话,那就当是答应了。”言罢,就要骑着走。
卢漱玉漫不经意地挪了几步,堪堪挡在芳蔼的去路前,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萧衍,“方才陛下答应了将马让给臣女的。”
第114章 
萧衍又为难地看看芳蔼;见她笑得无辜且天真:“既然卢姐姐说是陛下的马;那么就让陛下来说;到底给谁。”
她将‘陛下’二字咬得极重,眸光清澈地仰头看向萧衍。
我远远看着,颇有些幸灾乐祸。却见萧衍微微偏身;往我这边掠了一眼;用手抵着嘴轻咳了一声,冲芳蔼道:“朕让人再给你另牵一匹马过来;好不好?”
原本笑意嫣然的芳蔼一愣;猛地将手里缰绳甩了出去;气呼呼道:“不劳陛下费心;我不骑了!”随即转身大步流星地往我这边走,她身后的萧衍朝她半抬起胳膊;想要将她唤回去哄一哄;但又扫了我一眼,缓缓地将胳膊收了回去,执起缰绳朗声冲卢漱玉道:“这匹马性子有些烈,朕教你如何驯服它。”
两人撩起锦衣,翻身上马;双骑绝尘,禁卫不敢疏忽,紧随其后;马蹄纷至踏过,扬起黄沙飞尘遍地。
芳蔼哼哼泣泣地扯着我的袖子;气道:“嫂嫂,你可都看见了,我反正是不想理皇兄了,在洛州住几天,到处玩一玩就回去了。”
我用手指抵着脑侧穴,不知该如何接这话,却见她似是想起什么事,将我往外拉扯了几步,神秘兮兮地低声道:“嫂嫂不是让我探听晴雪馆吗,我探听到了,洛州的人都说那地方遭神秘人堵杀,馆中十余人皆死于非命,连道馆都被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脑中那根一直紧绷的弦终于砰然断裂,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为何?怀淑受伤在前,晴雪馆遭遇灭顶之灾在后,难道真有什么人盯上了怀淑,意欲对他不利。若是这样,在芷萝山的怀淑和红缨岂不是很危险。
还有景沐……皆死于非命,那是不是意味着景沐也……我和芳蔼告别之后返回龙帐,怎么也安不下心,想找人替我去芷萝山看一眼,可在洛州这样的地方,除了莫九鸢没有能信得过的人。而事关怀淑,贸然将九鸢扯进去,那不是在害他吗?
思来想去,唯有自己去看一眼才能放心。可萧衍……我若是不告而别,私自出了围场,还是去见怀淑,他心里余怨本就未消,彻底不会跟我翻篇。
烦躁地来回踱步,丝萝裙纱慢慢拂过地上铺的羊毛毡毯,总也想不出万全之策。
我不能在明知怀淑可能会有危险的情况下置之不理,而不能全然不顾及萧衍的感受,真是进退维谷,难如登天。
这样捉摸了一下午,还是决心两厢权衡,取其轻。
一直到日落时分,连绵相接的山峦尽头被夕阳晕染了大片的嫣红,绿草如茵与碧天相接,慢慢被暮色笼罩。
萧衍掀帐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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