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头月向西》第168章


萧衍沉冷的面色稍有缓和,道:“前朝吵得沸沸扬扬,舅舅却一直不曾表明态度,大约是顾忌韶关龟缩敌后的主帅是他的心腹吧。到如今了,沉不住气,让兵部尚书向我进言,其实是间接明白地告诉我,这场仗他也不想打。”
歪头看了看那黄锦塑封的奏折,我亦有捉摸不定:“衍,你当真有胜算吗?别的不论,战事持续一日,便有大把的军费撒出去,损耗日增,国库更加吃紧。这是你登基以来的第一次对外用兵,万一……岂不是有损天威?”
萧衍垂眸沉默了一会儿,忽而浅浅一笑:“听你这样问,我倒没有那么生气了。连你都觉得战与不战需得细细思量,更何况外面那些人,他们又知道什么呢?”
殿中敷水供养着新鲜的杜鹃花,花气清雅旖旎,让人闻着渐渐心绪也平缓了下来。
我仔细觑看萧衍的脸色,忽而问道:“衍可有了退敌良策,只是一直未言?”
闻言,他挑了挑眉,故作慎重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笑道:“我是哪里露出破绽了,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么说,是有了,我松了口气,坐在床榻边上,似笑非笑地说:“你可真能沉得住气,将满朝文武玩弄于股掌之间,由得他们争吵,你还装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气恼样子,你这戏演得也太好了。”
萧衍笑着摇头:“这几日之前我也拿不准,昨日顾长青传来密信,大局已定,用不了几日战报传入长安,一切可分明。”
这一下可把我说得好奇至极,环顾了四周,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道:“那衍可否先告诉我?”
他朝我招了招手,我便将耳朵凑上去,随着他的低声絮语,不禁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地转眸看他。萧衍面容上浮着幽淡温和的笑意:“你怕了吗?”
“不!”我摇头,可又不免忧心:“你这样大的动作,姜相肯善罢甘休吗?”
萧衍沉静道:“不管他甘不甘,肯不肯罢休,这一步总得迈出去,既然现在尹氏的事情告一段落,暂且没了后顾之忧,腾出手来收拢朝局也正好。”
听他提起尹氏,我的心绪便又复杂了起来,眼前总是浮现出当日在玉山寺的场景,黑夜之中怀淑孤身一人踽踽而行,古刹中的娥眉翠叶尽皆沦为背影,趁得那副场景越发凄清。
萧衍探头看了看我的脸,“我是不是不该提起尹氏?”我不语,他轻声说:“那夜在玉山寺我与大哥说话时,你虽未置一言,但我们都看在眼里,你就是站在了我这边。莫非你觉得自己不说出来,就不是跟我合起伙来把大哥欺负了?自己心里就好受了?”
我横了他一眼,将头转到一边,他面上拢着一抹温柔,在烛光清脉下显得暖意融融,似一层薄软的轻纱铺在了面容上。
“孝钰,好些事不是放在心里,早早晚晚的发愁,就能解决了的。既然你放不下,那我们便寻个解决之策,若他们……真是冤枉的,我会设法给他们一个公道。”
我抬眸看萧衍,心中有些感喟,说:“衍,你护好自己,只要你平安,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他将我的手握住,手心一点冰凉深沁入肌肤,缓慢散开。我不禁反握住他的手,透明薄粉的指甲轻轻滑过他的手背,留下几道浅薄的白痕。
………第二日清晨我依例去祈康殿侍疾,走到殿门口,听见里面传出咿咿呀呀孩童低语的声音,心尖不禁发颤,抓住垂落下的丝缎帕子,手心里濡出漉漉薄汗,将帕子都浸透了。
果然,乳母抱着润儿在太后病榻前玩闹,我上前揖礼,见太后虽然面色仍苍白,却已能坐起来,手指勾着润儿乳糖般的小指头,怜爱万分。
我回身将宫女手中的汤药端过来,视线却总离不了润儿。
太后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好了,让宫女来喂哀家,你抱一抱润儿吧。”
我心中欣喜,仔细看润儿,他已快两岁了,人长大了许多。他好奇纳罕地看我,两片水润粉嫩的嘴唇不住的砸吧,琉璃珠般清透漆黑的眼珠儿滴溜溜转,似乎很新奇的样子。
乳母伶俐,忙冲润儿说:“太子殿下,这是您的母后啊。”
我心中紧张,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满怀期待却又忐忑不安地紧盯着润儿的反应。
谁知,润儿软濡娇憨地笑了,甜甜地说:“画……好看……。”
我一愣,太后也奇怪地看向乳母,乳母忙道:“自打去年中元节后,陛下便让宫中画师画了娘娘的画像挂在太子床榻边上,让奴婢早早晚晚地教他这是自己的生母。”
我并不知道萧衍还有这番苦心,却听太后叹道:“都说衍儿性情寡淡,原是把心都用在你身上了。”
第130章 
是呀;他竟这样细心;原来我真是大大低估了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
细思量间润儿已伸展着胳膊在乳母怀里不安分地挪动;锦绸窄袖顺着滑下来,露出里面贴身的嫩鹅黄棉衣。我看得有些呆,太后已喝完了药;靠在软枕上道:“哀家病了些日子;后宫琐事全靠你张罗,其实这么看着;你做的也挺好。”
我将视线收回来;坐在宫女搬过来的弯月红木凳上;将攥在一起的轻纱裙拨开;手指抚过上面的褶皱,笑道:“儿臣盼着母后早些好起来;能尽早主持大局。”
太后轻咳了两声;显得有些无力,“哀家老了,有些事也早就该交出来了。你是皇后,得有主见,有魄力;以后后宫这些事儿都交给你了,哀家也想享享民间老人含饴弄孙的福气。”
乳母想把润儿抱到太后跟前,被她摆手止住了:“这病虽说不传人;但孩子沾了病气总归不好。”
润儿的眼睛静澈通明,眼巴巴地隔着乳母胳膊看着太后;嘴里呢喃:“祖……祖母,好……”
太后登时笑了,脸上的慈爱几乎都要化了:“瞧润儿多孝顺,盼着祖母快点好呢。”润儿果真配合地点头,小脑袋浑圆秀致,像瑟鼓一样端巧可人地摇晃着。
我心想,这些日子萧衍和我在洛州,怕是唯有润儿与太后朝夕相伴,祖孙两人大概培养出了些感情罢,看太后的样子与从前那严厉的模样判若两人,人也没有那么争强了。
润儿看上去也是依赖太后,虽在乳母怀里抱着,可总是不安分,胳膊一个劲儿地朝太后伸,想亲近她的心都在脸上。我不由得生出几分羡慕,若是能被润儿这样黏着,盼着抱,曲曲后宫权柄又算得了什么。
可话说回来,既然祖制在前,想将润儿养在自己身边是不可能的,不如趁着太后松口的劲儿顺水推舟将权柄抓在自己手里。
就算做不了什么,不必像从前一样总是受制于人也是好的。
这样想着,便附和道:“儿臣看润儿虽然话说不利索,可嘴却甜,很会哄人呢。”
太后怜爱脉脉地看着他,想起什么似的,笑道:“比他父皇强,衍儿小时候长得倒是好看,可一张脸从来没什么表情,难得去看看他,连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哪儿能及得上咱们润儿,乖巧温甜。”
我仔细想了想萧衍幼时的样子,发现所谓天人之姿并没有在心里种下什么印象,反倒是那一张如覆霜雪的冰冷面孔让人记忆犹新,一时觉得有些好笑。
正将话说到这里,忽听身后传来清越和朗的声音:“母后,您疼孙儿也不必贬低朕啊。”
转头去看,见萧衍穿着纁裳朝服,带着垂毓冕冠,含笑着走到近前来。我想起身,被他摁住肩膀又摁了回去。
太后一愣,转而笑道:“可见背后不能说人,才说了一句就被抓了个现行。”
萧衍向太后施过礼后,并不坐,只站在我身旁温煦笑道:“润儿嘴甜乖巧那是像皇后,可不得比朕小时候招人喜爱多了。”
说话间,润儿在乳母怀里甜丝丝地笑了,将胳膊又伸向萧衍,呢喃着说:“父……皇,抱。”
萧衍将他抱过来,与他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一阵儿,有些拿不准地回身问我:“是不是长得有点丑啊?”
胡说!我翻了个白眼,不理他。
他怀中的润儿似乎听懂了这话,伸出肉嘟嘟的小巴掌顺着萧衍的脸颊擦过去,虽然力道不浑厚,方向拿捏得也很不精准,但还是啪的一声,不轻不重地响在耳边。
我见萧衍微有愣怔,如坠云里般迷瞪,仿佛不能接受自己被两岁大的儿子扇了一巴掌。
榻上的太后已靠着软枕咯咯笑起来,忙招呼乳母趁着萧衍没反应过来把润儿接过去。润儿攥紧了拳头,咿咿呀呀的,好像意犹未尽地盯着萧衍的脸,墨黑澄净的眼球里发出锃亮的光。
萧衍凤眸微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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