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头月向西》第186章


娃拿过来,瞧了瞧,温声哄道:“五叔明儿给你买个新的,一模一样的。”我暗叫不妙,果然萧衍冷冽地扫了一眼那娃娃,一把夺过来,“什么买新的,不许买。你是男孩儿,天天跟个姑娘似的玩娃娃像什么话。”
润儿抿着秀唇,惨兮兮地仰头看萧衍,又往萧崵怀里钻了钻,泪眼婆娑地盯着萧衍手里的布娃娃,不敢去拿。萧崵看得十分心疼,伸手摸了摸润儿的脸颊,又偷眼觑看了萧衍的脸色,将润儿揽在怀里,像是一对小可怜,在皇帝陛下的怒火里瑟瑟发抖。
殿内一时气氛冷谧,我怀中的女娃似是对这股阴风有所感应,在襁褓中微微醒转过来。秀嫩的拳头握着,咿咿呀呀的,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直往萧衍身上瞥,胳膊朝着萧衍伸过去,急得直哭。萧衍冷凛的脸色瞬间化了,随手把那令他嗤之以鼻的蓝衣娃娃扔到一边,把缕着冷硬金线的外裳脱掉,只穿着柔软的缎衣从我手里将孩子接过来,耐心十足地哄了哄,温柔笑道:“父皇给你想了个好名字,萧如意,怎么样,以后谁要是敢不让你如意,父皇就抄了他的家。”
我摸了摸额头,见润儿深抿着唇,抬起肉嘟嘟的胖手摸了一把那并不存在的泪,如一朵风中残荷,虚弱凄惨地靠在萧崵肩上。萧崵深有感触,越发怜惜地搂着他,趁着萧衍不注意,脚底抹油般地抱起润儿跑了。如意虽然不满周岁,但已将狗腿子的作风发挥的淋漓尽致,她也不知有没有听懂这个名字的意思,便抱着萧衍的脖子往他脸颊上糊了一口唾沫,娇憨柔美地笑着,拿自己的脸颊去蹭萧衍的。
看得我一阵发愣,我这是生了个什么?
魏春秋弓着身子,颤巍巍道:“陛下,凤阁议事的时辰到了,大臣们已等在那里好一会儿了。”萧衍恋恋不舍地把如意从怀里揪出来,正要我这里送,如意立马放声大哭,娇嫩的嗓子哭得撕心裂肺,竹节般的手指紧揪着萧衍的衣襟,小脑袋抽抽搭搭,抹了萧衍襟前一片泪。
萧衍忙把她紧抱在怀里,心疼地说:“别哭了,再把嗓子哭坏了。”如意边哭着,边用一双被泪水洗刷的晶亮清澈的眼睛去看自己的父皇,像一个将要被抛弃的女子,哀怨凄惨。萧衍只犹豫了一会儿,便回身看了看自己的外裳和冕冠,抱着如意吩咐魏春秋:“把这些带上,备辇,去凤阁。”
我直愣愣地看着萧衍抱着如意往外走,留下呆如木鸡的魏春秋,半天回不过神来。
萧衍抱着如意去凤阁议事,不出两天,已传得沸沸扬扬。说外臣争论的脸红脖子粗,小公主趴在陛下膝上玩得怡然自得,其间还碰掉了一对碧玉貔貅和一把竹骨折扇。议的据说是关于突厥战事,萧衍暗中襄助霍顿将须磨嘉所部打得四处逃散,可渐渐势大的霍顿竟开始不把大周放在眼里,纵容其手下侵扰韶关边境,关于是战是和朝中又分成了两派。
当天,据说没有争论出个头绪,因为这场议事以如意小公主把皇帝陛下的外裳尿湿了而告一段落。
………近来我很是苦恼,因为出嫁了的芳蔼回宫陪我,给我讲了个从乡野田间听来的故事。说是从前有个姑娘对自己村头的男子一片痴心,奈何那男子已有妻室,且与自己的妻子琴瑟和鸣、好不恩爱。那姑娘所求不得,郁郁而终,阴司之中,向阎王求了来世转生为那男子的女儿,阎王念她痴心可怜,便如了她的愿,果真将她托生成了那男子的女儿。
姑娘饮过孟婆汤,什么都忘了,唯独前世的痴心怨恋留了一抹影子在心头,投生后果然与自己的父亲格外要好亲密,等到出嫁时花轿出了二里地,哭了一路,最后怎么着也不肯嫁,非要守着自己已经鳏居的父亲过完下半辈子。
我听得头皮发麻,看了一眼在床上玩碎璎珞的如意,等芳蔼走后,将她高高举起,阴沉了脸色,震慑似的问:“你说,你是萧衍欠下的哪一笔风流债?”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这巴掌大的小孩儿竟好似冲我翻了个白眼,凤眸艳丽,带着精妙的勾,颇有些萧衍的□□。
我随手拿了一柄木樨晒骨团扇照她脸上比划,她瞪圆了俏眸看我,一副‘你不敢’的凶悍表情。心里的气还没等发作,扇子便被人从上面抽了去,萧衍皱着眉居高临下地看我:“芳蔼那神神叨叨的故事你不会真信了吧?她一出门遇见我,就说,不过兴之所起给你讲了个故事,见你看如意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孝钰啊孝钰,这可是你自己怀胎十月生出来的孩子。”
冷哼了一声,一时还生出些愧疚,觉得恐吓一下才一岁多的孩子很不地道,但见如意十分娴熟地换了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仰视萧衍,伸出小短胳膊求抱抱,眼中还蓄着薄如烟沙我见犹怜的水雾,配上圆鼓鼓的粉腮,像一支沾满了露珠的花骨朵。
萧衍也看愣了,面对她伸出来的胳膊,破天荒的有些犹疑。
“她……好像是跟别的孩子不太一样,也太……太聪明了吧。”
我歪头看萧衍,视线一触到他的眼睛,觉得他好像跟寻常不太一样,黑瞳里藏了心事,幽深乌浓,一直铺沉到底了似得。
如意乐此不疲地继续着她的表演,见萧衍没反应,不甘心地爬过来往他身上攀,萧衍轻轻咳嗽了一声,将乳母叫到跟前,把如意抱了出去。
他坐到我身边,身上带着风霜天里的寒气,和浓郁的龙涎香。我轻声问:“衍,你有心事吗?”他静默了许久,浮淡地笑了笑:“没什么大事,只是今日收到了一封信。是从章豫来的,子商寄过来的。”
自姜氏一族轰然坍塌后,姜子商便杳无音讯,他的兄长和族人都老老实实地留在长安或是洛州,接受着太后和萧衍的庇护,唯独他,挂冠离去,再不见踪影。
旁人也就罢了,唯独姜子商他与萧衍自幼玩在一处,感情非比寻常,萧衍虽然嘴上从来不说,可我知道他心里一直放不下。
“哦?他心里说了什么?”想起姜子商那古灵精怪的劲儿,我不禁有些期待。
萧衍的唇角挂着一丝温暖的笑:“他在南郡经商,专门做丝绸、钗环生意,如今已是首屈一指的富贾,在信中描述南方诸郡风景如画,佳人曼妙,比长安不知好了多少。他现在日日睡到日上三竿,过得比从前自在多了,还跟我抱怨为何没有早点辞官来这里,真真儿是虚度了无数年岁。”
他描述的这么美好,大约是在安慰萧衍,不想他心里存着太多负疚吧。姜弥再可恶,再死有余辜,可到底是一手将他扶持到皇位上的亲舅舅,子商虽然大大咧咧,可是太了解萧衍了。
我便顺着他的话笑说:“等突厥之乱平定了,我们去章豫看看他,怎么样?”萧衍微怔,搂着我温煦一笑:“信走的官道,明面儿上是从章豫来的,依照子商的性情,他定不是在章豫,不过是想让我安心,才假托章豫来了这样一封信。”
通透睿智如他,自然这些小把戏是瞒不过他的。
“意清好像也在南方诸郡,前些日子也给我来过信,说他教书的书院有一片樱花树,春季盛开美如画卷,身在其中不饮自醉,季叔叔最喜欢在樱花树下喝茶,还说……”我低头浅笑:“他和宋灵均要成亲了。”
萧衍笑说:“你说,他们会不会碰上啊。都在南方,若是碰上了还会在一起小酌一番吧。”
我思量着,恩恩怨怨都已了解,双方又是豁达爽朗的性子,没沾染过半分污垢腌臜,若真是碰上了,没准儿真会举杯小酌,诉一诉思乡情怀。
恍然发觉,属于尹氏与姜氏纠葛纷争的时代似乎真的结束了,欠下的债还了,冤屈的人都沉冤昭雪了,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为此执念,不甘。
萧衍低头看我,“今日有人提议可以为先尹皇后定庙飨谥号,迎入帝陵与父皇合葬。这本是合情合理的,我也答应了,回来的路上却又开始担心母后那边会不会心里不痛快。”我想了想,“要不我去跟母后说?”萧衍断然拒绝:“你不要掺言,我心里其实早就有此意,不为别的,为了怀淑也得这样,可一直不敢说出来,就怕母后会以为我是受了你的煽动,今儿朝臣先提出来了,我虽然面上犹豫,但心里却是庆幸的。就这样吧,我会去跟母后好好商量的,活着人多让一让逝者,也是为后辈积福,她那般疼爱润儿,会答应的。”
我便放下了心,不再多言。
时至今日,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归宿,也都通过各种方式送来了音讯。唯有怀淑,怀淑……他像一捧泡沫彻底消失在滚滚红尘之中,连只言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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