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奥爱憎录》第138章


将军家治怔怔地望着窗外,眼里带着无限柔情。
田沼意次暗暗叹气,心里起了怜悯:自己也为人父,难道不明白将军在想什么?将军做出这决定,归根究底是出于一份爱女之情,何苦要阻止呢?
早起天阴沉沉的,空气里带着浓郁的湿气,似乎要下雪了。
天寒地冻,房里燃着火钵,门窗都关得紧紧的。广桥觉得气闷,把窗户推开一条缝,向外看了一眼。
园子里满眼萧瑟,只有数株赤松还绿着。走廊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天寒,女中们干完活儿,都缩在房里取暖呢。
快到年末了,时间过得太快,又一年没了。今年简直没什么好事,和去年一样。最亲爱的人都走了,一个又一个,只留她活在世上,迷迷糊糊地过着日子,一日又一日。
方才家基来了,絮絮叨叨说了许多闲话。家基从小是沉默寡言的稳重孩子,似乎从没有顽皮胡闹的时候,和万寿姬大不相同。自从搬到知保夫人那,家基倒常来和广桥说话,话里话外不少牢骚,像是把她当成了知心长辈。
广桥只能含笑听着,家基对知保夫人再不满,毕竟也是母子。和知保比起来,她是外人,更是下人。她得知进退。
其实知保夫人也没什么大错,只是常常唠叨,说家基御帘中的事。将军大人本也有意去选,奈何家基念着御台所,想为她守丧三年,之后再考虑迎娶御帘中。 
对知保夫人来说,自家儿子早日成家,早日生下继嗣才要紧,何必管那么多?所以她时不时念叨起来,家基懒得与她争辩,只是闭口不言。说得烦了,就说要搬去西之丸住。
家基虽未娶亲,也已大了,搬去西之丸也合情合理。原本西之丸是大御所住的,大御所殁了十多年,一直空关着没人住。家基若真想去,遣人稍微收拾下就行。
广桥想得入神,火钵越烧越旺,身上起了些汗意。她俯身看着火钵,赤红的炭窝在灰白的灰烬里,发出噼噼啪啪的微弱声响。
提起火箸挑了挑,火箸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象牙嵌黑檀的柄,前端是黄铜所制,象牙镂出螺旋状,看上去颇有异国风味。
将军家治来了,她赶忙去外面迎接。他对她挥挥手,径直走进她的房间。不知怎么的,广桥觉得他今天神情有些异样。
“把窗户打开吧,下雪了。”将军家治坐在火钵边,安静地对她说。
广桥推开窗户。外面没有一丝风,雪静静地下着。地下积了薄薄的雪,天空竟也是白的,白茫茫的天,白茫茫的地,中间是飘洒的雪。白色笼罩了世界。
“江户仿佛很久没下过大雪了。”将军家治微笑着说。
“也许是年纪大了的关系,许多往事混在一起,都弄不清什么时候了。”广桥淡淡地说。
“从前听御台所说过,京都冷些,雪也大些。”
“京都不像江户临海,雪是干雪,不像这儿的湿润。”广桥垂下头,默默想着京都下雪的景象。
圆山雪景绝美,她曾和一个男子一起赏过雪。那是多少年前了?遥远得不得了,像是上辈子的事。
“我只见过江户的雪,也无从比较”,将军家治叹了口气,“广桥,我做了件错事,十分后悔。”
广桥抬起头看他,自从御台所殁了,他脸上就失了血色,原本白皙的肤色越发苍白。他蹙着双眉,低头看着火钵,似乎不好启齿。
“是什么事呢?”
“我把田安家的贤丸送去白河藩做养子,谁知田安家的家主病死了,田安家再没人继承。”将军家治叹了口气。
“治察大人殁了?多年轻的人。”广桥低低地问了一句。
将军家治点了点头,有些哀伤地说:“年轻人都走在我们前面了。”
“不能挽回了吗?”
“贤丸已送走了。我想暂时保留田安家,宝莲院和阿种暂留在田安宅。等有了合适人选,再挑去继承。”
“这也是个办法。”广桥轻轻点头,她和田安家没有往来,并不十分关心。
“我想给田安家一些补偿,我也能好受些。”将军家治接着说,嗓音里带着柔情。广桥狐疑地抬头看他,不知他口中的“补偿”意味着什么。
见广桥一脸不解,将军家治顿时尴尬起来,摇了摇手说:“我有意……我想收阿种做养女。”
养女?将军收大名公卿的女儿做养女并不罕见。不过将军家治为何起了这个念头?
将军家治喃喃地说:“我曾去田安宅,正巧见到了阿种……和万寿有些相似。”
广桥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安心之余又有些心酸。难怪突然要收养女,原来是将军大人的一片痴心。
“相似,毕竟不是。看着也许更难过。”广桥轻声说。
“你说的我也懂。只是实在想念,看看阿种也是好的。”将军家治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消失在空气里。
广桥觉得嗓子梗住了,想出言相劝,又着实找不到理由。面前的男子一脸悲伤,她实在不忍心多说。
“阿种进大奥,你帮我照顾她,好不好?”将军家治转过头看她,目光里带着恳求。
广桥默默看着他的脸,片刻后轻轻点头。
第126章 门楣
将军大人开恩,说暂时保留田安家,每年十万石的家禄不减,田安宅邸也仍由宝莲院来住。田安家的家臣仆人都松了口气,但仍然心头郁郁——田安家无主,倚仗恩典总不是办法。万一将军大人改了主意,上百人立刻失了饭碗。
德川治察的丧礼草草结束了,宝莲院哭得喉噎唇干,可无论流下多少泪,死了的人再不会活转过来。
香诠院的伤心自然比宝莲院少,毕竟治察不是她生的,多少有些隔膜。可想想自己黯淡的未来,香诠院不禁悲从中来。她只是上一任家主的侧室,如今当任家主又殁了,以后会怎么样?谁也说不清。
香诠院呆呆地坐着,想着自己的心事。太阳早下去了,外面还有些光,房里完全黑了。时间过得太快,治察死在年末,一晃已是初春。
窗外的白梅开得正好,清寒的香气一丝一丝渗进来,绕在鼻端久久不去。她抬头望望,暮霭沉沉,白梅在暮色里格外醒目,像谁绘画时多点了颜料,点点白斑在画纸上浮出。
殁了的宗武最爱梅花。那人风雅了一辈子,最后又落得什么呢?宗武一生的光辉都在少年时代,父亲有德院宠着,家臣们捧着,人人以为他能夺嫡。
谁知大家都猜错了。等有德院殁了,宗武的天空再没了太阳。余下几十年只是苟活罢了。
所以只能风雅了,借风雅排解内心的落寞。毕竟他曾是将军的候选人,比哥哥强过百倍。
情啊,爱啊,不管多浓烈,终究是靠不住的。有德院辜负了宗武,宗武也辜负了贤丸。宗武若多活几年,她亲生的孩儿也不会被送走。可他不管不顾地死了,留下她孤儿寡母的,只能由人摆布。
不过德川治察也殁了,如今她和宝莲院同病相怜了。也许她还强一些,她还有个女儿阿种。阿种要被将军收为养女了,香诠院叹了口气,这应该是好事吧?
正想着阿种,阿种正巧来了。自从德川治察殁了,她说要哀悼,竟拒绝化妆,每日素着一张脸。香诠院左劝右劝,说武家女孩儿必须傅粉,这是东照权现开府时定下的规矩。阿种只不理睬,连宝莲院也来劝说,她才勉强答应。
阿种向香诠院行了礼,悄悄坐在下首。早到了点灯的时候,她没察觉,女中竟也忘了来。田安家无主,人人都晕头晕脑。香诠院苦笑一声,也怨不得别人,自己脑子似乎也不正常了。
“把灯点亮吧?”阿种轻声说。
女中捧着手烛来了,喃喃地道着罪。取下行灯罩,点燃里面的蜡烛,淡金色的光照亮了房间。香诠院瞥见阿种仍是一身素衣,脸上淡淡地傅了粉,双唇毫无血色,没有点红。
“怎么突然来了?”香诠院勉强笑着说。
“下午被母亲大人叫了去,一直说到刚才。”阿种闷闷地说,母亲大人是宝莲院。
像有一阵凉风吹来,香诠院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忙定了定神说:“什么说了那么久?”
“就是入大奥的事。”阿种嘴角微撇,似乎有些不安。
“宝莲院大人是在大奥呆过的,有什么不明白的多问问她。”香诠院展眉笑了。
“阿种并不想入大奥。”声音细细尖尖,像闹气的小姑娘。
香诠院抬眼看女儿,那孩子从小的习惯,心情不悦时爱用名字称呼自己。
“我明白。你在田安家松快惯了,突然要到大奥那样拘束的地方,一定不情愿。”香诠院拍了拍女儿的手以示安慰。
“可是没办法。既然那将军下了令,总不能拒绝。”阿种的嗓音冷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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