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有令秧[出版]》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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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翘默默地跪下了。静静地流着泪。
“起来。”令秧惨淡地笑笑,“我不是庙里的泥像,不用有事没事地跪我。连翘,我一直拿你当亲人,你懂不懂?现在去把我们说好的事情办了,也许还来得及,你懂不懂?”
“我懂。”连翘终于仰起脸注视着她,“可是夫人,他真的答应过我绝对不会吐露半个字,我信他。”
“想当初他以那样的下流手段待你,你如何信得?”令秧听得见,自己胸膛里那颗心在用力地往下沉——这句话翻来覆去不知说过多少遍,她自己也知道,这样的对白太蠢,太没有用处。可是除了这些蠢话,又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你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啊连翘,他身上究竟有什么让你舍不得的地方?”
连翘愣了半晌,突然像是下定了决心:“夫人恕我直言,老爷去得太早了,夫人怕是不知道,耳鬓厮磨是什么滋味。”
令秧淡然地冷笑一声:“罢了,你执意要留着他那条贱命,我的确不能逼你。横竖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总归要自己想法子。只是连翘,今日你出了我这道房门,我们昔日的情分也就断了。你以后即使是送药也不必再过来看我,回去好生相夫教子,好自为之。”
连翘突然觉得膝盖一软,就势瘫在地上。令秧用力地看着她,最终掉转了脑袋。连翘只是觉得奇怪:为何虚脱一样的此刻,心里涌上来的都是如释重负。她撑起身子对着令秧的背影深深地叩头:“夫人待我恩重如山,是连翘忘恩负义,连翘只得来世再报。”她抬起手背悄悄地抹去下巴上悬着的泪珠,她心里有种能称得上是“喜悦”的东西,她流泪是因为这喜悦令她羞惭。
令秧不回头,房门关起的响声令她脊背上滚过一阵充满恶意的寒冷。她不能相信,连翘这么痛快地离开了。她以为她会哭,她会哀求,她会解释一大堆的废话来表示她的忠诚——令秧其实只是需要她走个过场而已。她却如此迫不及待地走远——下流东西。令秧在心里咒骂着。如今倒真以为自己成了良人。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把她绑了去沉潭。
令秧又一次捏紧了拳头,她知道自己在哭。
起初,侯武自己也未曾料到,听起来阴森龌龊的计谋,实施起来却是意想不到地简单。他是真心想请罗大夫吃酒的,要怪也只能怪罗大夫贪杯却没有酒量。不过细论起来,他也承认自己说不上是全然无心——在蕙娘身边这么久了,如今又有了紫藤,却从未从她二人嘴里听到过任何府里的事情——他指的当然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要么就是她二人的口风太紧,要么就是自己走岔了路子。夫人身边,他却没有能说上话的人——原本是打算好好接近小如那丫头的,只可惜才刚开了个头儿,那丫鬟见了他就像见了瘟神似的躲着。无奈之下,他想到了连翘——毕竟她才是夫人跟前真正的老人儿,虽说已嫁为人妇必须避嫌,不过没人能拦着他去跟她的枕边人做朋友。
罗大夫并不是一个有多少戒心的人,酒过三巡便开始掏心窝子。第一次喝多了的时候慨叹完了他自己半生有多坎坷;第二次半醉的时候便开始笑谈各家病患的秘密;第三次自然聊到了彼此尝过的女人的滋味。三顿酒喝下来,已和侯武割头换颈。那是一个初秋,月色极佳的夜晚——连翘带着孩子们在屋里睡熟了,他们两个男人在小院里,就着月光和剩余不多的小菜,殷勤地互相劝着。罗大夫颤抖着手举起了杯:“再来,怕甚,总之你是千杯不醉的。”随即自己痛快地一饮而尽——也不看看侯武最终喝完了没有。“贤弟。”他再为自己斟满,“眼看着就是中秋了,你出来这么些年,可有回去过家乡陪你娘过节?”侯武淡淡笑道:“我爹死了以后,我娘没几年就改嫁了。蕙姨娘倒是待我好,有一年中秋给过我几天的假——只是回去了又有什么意思,我娘都不敢留我住一夜,原先家里的老房子的院墙也塌了一半,没人管,野草生得遍地都是……”他眼眶里一阵潮湿,这次倒是真的。
罗大夫也跟着连声叹息,急忙道:“是我不好,惹你说起伤心事,我自罚一杯。”饮罢,又道,“你有所不知,其实愚兄也跟你差不多境况。我也是少年丧父,母亲随后便嫁给了叔叔,又生了两子一女——那段日子真真是苦不堪言……”侯武非常自然地接口道:“所以我才打心里觉得,像唐家夫人那样守节的女人值得人敬重。”罗大夫听了这话,意味深长地一笑。侯武用力地盯着这个转瞬即逝的笑容,酒意灼烧着他的脸颊,的确有好多年未曾感受过如此纯净的狂喜。他屏住了呼吸,一言不发,他知道自己此刻不能说任何造次的话,若上苍真的站在他这边,剩下的便只需要水到渠成地等待。罗大夫随后道:“像唐家夫人那样,如花似玉的年纪便要守寡自然是不容易,不过值得敬重与否,便两说了。你是唐家最得力的人,我不怕让你知道——当年唐夫人的喜脉是唐老爷过世两个多月以后才有的,只不过唐夫人身子不好,那位小姐未能足月便已出生才没惹人怀疑。当初我真以为这小姐是活不成的,又瘦又小倒像是只猫崽子,刚落地的时候连哭都不会。众人都说这位小姐福大命大,可她究竟是谁的孩子可就不得而知了。”罗大夫长叹一声,“想当年,若不是唐氏族中那些长老们逼夫人自尽殉夫,蕙姨娘也不会出此下策叫我谎称夫人有了喜脉——说起来唐夫人也是个苦命人,蕙姨娘拼命求我,我才答应帮着她们圆谎,毕竟是危机时候救人一命……”“罗兄自然是仁义之人。”侯武打断他,“我敬你。”说着又替他斟满——半个时辰之后,罗大夫沉沉睡去,天亮了,便完全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侯武想了很久,该如何将这话不动声色地传出去,又不能脏了他自己——直到有一天,有人在柴房里撞破了一个新来的小厮和一个厨房里小丫鬟的奸情,蕙姨娘二话没说便将这二人一起赶了出去。他随便找了个出门办事的由头,在郊外找到了这走投无路的两人。他在唐家多年来的积蓄终于派上了用场,这对狼狈的鸳鸯从此成了他的心腹。
初秋时分,酷热却还未散,唐氏族里的长老之一——唐四公去世了。丧事自然排场。因为唐四公家中相对清寒,没有养足够的人手应付这样的场面。族中各家除了送来吊唁的银两丧礼,每家都还派出几个当差的下人过来听从使唤。周围的一些游走的小贩自然不会错过这个盛事——诸如贩水卖浆的就会聚在唐四公宅子后门不远处,当差的各人每日里少不得跑过来花上几文钱买些解热的汤汤水水。其中有一对贩卖绿豆解暑汤的年轻夫妻,喜欢一边做生意一边跟众人聊天,尤其是当有人认出,他们原是那对被赶出去的男女,这反倒让众人跟他们聊得更加热络。
在各家下人都能聚集一处的,守灵的深夜里,最适合讲鬼故事,也适合传播一些令众人兴奋的闲话。当闲话传到唐简家自己下人的耳朵里的时候,已经太迟,而这对小夫妻,随即便销声匿迹。唐简家那几位轮更的下人,听了这话之后,起初斥骂众人胡说,听过三四次以后,便也兴奋地加入了谈论的行列里——一边绘声绘色地转述或添加一些想象出来的细节,一边提示听众们:“我同你们几个讲了便完了,你们若传了出去,我在主家的饭碗可就丢了……”
唐四公的丧事办完了,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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