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恋]迷谍香》第139章


秦王歉然望着范雎,甚至破例给他赐了座,
“数日前,寡人险些冤枉范相、每每想到范相枉受冤刑、便心中愧疚难安。今日让范相来,是寡人想要以此机会向范相道歉。”
秦王一转视线、凝眸看向虞从舟道,
“嬴淮,寡人的胞弟与母后、的确亏欠先王良多,这个君位也本该属于你。今日寡人已处死嬴市以慰先王之灵,但大秦处于乱世,内外受敌,君位绝不能易主、寡人也绝不会允许有人威胁大秦朝政的安稳。作为嬴姓子弟,总要有人牺牲……你明白寡人的意思么?”
“你要杀我以绝后患就痛快说,何必祭出社稷来装贤良!”虞从舟尽量避开哥哥的视线。走到这一步、注定要把这戏演到终场。
秦王心里明白再说什么也不可能改变他二人的立场,缓缓道,“寡人欠你与你父王的,只有来生再弥补。今世,寡人能做的、只有留你全尸。”
一语毕,秦王眼神瞬间换了肃煞,君王之心本就没有半点恻隐。
“范相,你曾一再劝寡人、大秦王室之中,必须要‘固干削枝’,寡人深以为是。今日寡人亲自处死嬴市、亦绝不会留下嬴淮。”
范雎牙关紧扣,强忍骨骼恸颤,‘固干削枝’,这四字之谋、出自他的口、如今却要伤在从舟的身上。
秦王向宦侍一示意,宦侍即刻端上一瓶毒酒。秦王向范雎走近几步道,
“前几日那王副将的突然出现与指证,只怕也是嬴市与嬴淮设下的圈套,要转移寡人视线、也欲置你于死地,
“范相当年在魏国时,就曾被这嬴淮嫁祸栽赃、险些殒命。今次他又寻人假意指证、欲令你我君臣反目,范相连番受其所害,是以……
“这毒酒,寡人便让范相亲自喂嬴淮服下,也令范相可以一报新仇旧恨。”
…………
虞从舟身上一冷,眼神失焦了一瞬。秦王竟要哥哥亲手毒死他……
这样的结局对哥哥来说、太过残忍,只怕将来,这一幕会永远螫伏在哥哥的梦魇里。兄弟相换、本是为了一场救赎,逝者无哀、却要留那样的折磨给活着的他?从舟心中骤痛。
嬴淮皂白分明的眼中倏地挣满血丝,但在秦王凝视中、又不得不接过那青瓷酒瓶。他身形微晃、缓步向从舟走去,每一步都仿佛山石坠隙、压碾在他心上。
怔怔立在从舟面前、嬴淮双手颤抖,眼中陡然衍出泪雾,几乎就要把持不住。
从舟大惊,若哥哥此时流露半点亲情伤哽,被秦王等人瞧出端倪,必定是九死一生。他立时挺起脊梁仰着脸,眸光狠厉地盯住嬴淮,响声骂出,
“范雎!你一介魏国草民、不过客居秦国、岂容你来插手我大秦王室之事?!”
将将语毕、从舟猛地一张口,奋力咬上嬴淮的手,将他的手背咬出淡淡血痕。
这一骂、顿时喝醒了嬴淮散乱的心志,而那一咬,替嬴淮的手间颤抖寻了一个合理的掩饰。
嬴淮潸目望进他眼里,当即懂了他的苦心。一双兄弟,不能同坠无间,悬崖缘口,他若不自持、便是枉负了从舟的牺牲。
众人未料虞从舟被牢牢缚住还敢袭人,立时有侍卫上前将他控住、揪住他、往墙上猛磕一记,鲜血从他额角悴落。他受此一罚、好像收敛了怒性,重又静静地跪在一边。
秦王也惊了惊、见范雎脸色泛白,长眉一拢道,
“是寡人大意了,只想着让范相亲手报仇,倒忘了范相从来只是文官,做不得杀人喂毒的腌臜事。”他对身边几名侍卫说,“还是你们去吧。”
几名侍卫上前,因担心虞从舟又会咬人,用手紧紧扣压住他双肩、令他不能动弹。另一人掐开他的嘴,提起酒瓶就要给他灌酒。
从舟心中反而稍慰,毕竟秦王没有让哥哥亲自杀他,来日、哥哥至少能少这几分纠结自痛。
而嬴淮伫立一边,看着弟弟被三个下人压在地上逼灌毒液,他胸中吸不到一丝气、只觉痛铰五脏。
从前,他总是觉得自己生平悲惨,五岁失了父王母后、被逼逃出宫廷… 但至少在那五年中、他曾是大秦的王之骄子。
可是从舟呢?
他生在异乡、没有得过一天王室尊遇。
父王甚至都不曾知道有他这样一个子嗣、更不曾为他取名冠姓。
从舟这一生,连名字都只是一个随遇而安的奢盼。但他又何尝真的随遇而安?从舟常常自悔、认定是自己害死了母亲、逼死了养父,但其实那些都与他无关,是命运落笔太狠、将他们与他一步一步逼至黄泉。
而如今,从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得以为自己冠上嬴姓,却是为了替他去死。帮他化解秦王室两代的恩怨。
嬴淮只觉一颗心被逼在刃上。从舟是他的亲弟弟,就算史册无名、宫闱无痕,但他再如何也是父王最后的血脉、是大秦王室的子弟。就算命运一再倾轧逼迫、他救不下他、但至少不该让他屈辱地死在那些下人手里、死得毫无尊严。
他倒过一息,强忍下眼眶酸涩道,“既是我的仇,请王上还是让我来。”
秦王默许。嬴淮取过酒瓶,目光微扫,示意那三名侍卫退下。
从舟虽然眼波依旧刻意狠戾、但毕竟晃过一丝疑惑,哥哥为何仍要揽下这活儿?而二人视线相交的那一瞬,从舟似乎猜到嬴淮的心意,他是… 要给他最后一点成全?
如果哥哥可以看开,他心里便再没有什么顾忌。
他定定地望着嬴淮,心中漫语、不知淮是不是听得见,
‘哥哥,今日一场诀别、能在秦国大殿上以酒践行,想来是宿命圈定,哥哥莫要悲伤。’
‘我一生、在战场上杀戮过千千万万的秦国子弟,也曾经在魏国陷你于死罪,更是几次三番连累了窈儿……今生难偿,来生应还。其实能为你而死、死在你手里,对我来说,是最慈悲的结局……’
嬴淮再度走到他面前,他的身影挡住他人视线的那一霎那,从舟眼中演饰的凌厉瞬间柔软下来。他看着淮的脸,目光中盈盈竟有一丝释然的笑意。
二人对视静寂片刻,父辈恩怨行到今日终于半落幕帷、却也已经对错无谓,但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夜竟又再度在此间上演,或许懿宫注定是大秦王室的咒魇,一代一代的血腥早已充斥这冰冷的大殿……
众人注视下,嬴淮绝无选择,左手微颤着托上他的下颚,从舟像个乖顺的孩子、微张嘴、仰望着他,不想让淮再多一丝为难。嬴淮死死咬住唇角,无法直视他双眼,从舟便自己凑上瓷瓶、将细长的瓶嘴深深含在口中、稳住酒瓶、亦稳住嬴淮愈显颤抖的手。
‘哥哥,若我们从小能在一处长大,又会是何种景象?一同林间嬉戏、一起书房罚跪?又或许就像今日这样,你喂我香茶、我奉你青果……’
‘然后长大之后,你称王、我为将,驰骋天下、共征山河……若是那样,该有多好。’
从舟仍怀着一点一滴的憧憬,但现实残酷地将他错置在这个世界、他只能微微仰起头,毒酒顺着瓶嘴淌出,他在嬴淮绝望的注视下慢慢吸吮,酒液一点一滴烧喉而过。
还好、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痛苦,虽然渐渐地他全身涩痛、抵不住地发冷发僵。
‘哥哥,你我早就知道、背负这样的血脉,逃不去天涯、恋不起桃源。原来世间事、总归难尽人意……所幸这一生,我们没有一再错过,我寻到了你,你认下了我。’
‘还记得在洛河边我对你说过么,兄弟就如同一双手套,若丢了一只、便等于丢了一双。’
‘那其实是我骗你的。兄弟其实本是天上的一对钥匙,若在人间丢了一枚、只要另一枚还在,就仍然可以打开桎锁。’
渐渐地、他连在心底说话都变得艰难。
嬴淮看着他喉头微微涌动、依旧强忍着继续吞咽、眼神却愈渐灰暗。那一刻、他心间已经痛得发麻,仿佛立于断岩之下,飞瀑三千、凝冻了眉弯、冲不散心结。
掌托中、从舟的脸庞越发冰凉,唯有他额角上淌下的血、黏在他手上、还是温温热热的。“…不要和我相认,岂不知情有双刃,那只会是一条不归路!”嬴淮记得自己曾对他这般说过,早知自己往往一语命中、当初为何还是对他说出真相?!
从舟望着他微微摇了摇头,要他千万不可落下泪来。他是两度陷害他的仇人、从今往后也只能是这样的定位。
撑过那一瞬间,从舟的目光如暮光遽沉、霭霭渐凉……腹中绞痛催得他猛地一呕、再咽不下什么。
哥哥… 别难过,我可以以父王子嗣之名赴死求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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