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琐闼》第103章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呆立当场,只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瑞亲王郑溶三个余月前在荒漠中失了音讯,整整三个月,音讯全无,虽然没人敢说半个字,可从朝廷至街巷,每一个人心中都跟明镜儿似的,瑞亲王多半是早已命归黄泉。没承想时隔三个月,这瑞亲王又突然出现了,怪不得那侍卫惊骇无比,一时间竟连话都讲不清楚了。
郑清最先清醒过来,大步流星跨一步上前,一只手抓住那侍卫的衣襟,喝道:“你方才说什么?”
那侍卫终于回过了神来,高声道:“殿下,三殿下就在大门外头,方才属下见了还以为是眼花了……”
话音未落,只见郑清一把松开他的衣襟,拔腿就往大门外奔去,一路上只有一个念头在脑中反复盘旋——三哥还活着!三哥还活着!那郑清一口气跑到了行营门口,却生生地在石门槛前头收住了脚,他立在门槛前,不由将双拳捏紧了又缓缓地松开,极力稳了稳神,方提起一口气慢慢跨过那一尺多高的石门槛,口内轻轻唤了一声:“三哥?”
四顾左右,四野茫茫,耳畔空有呼呼的风声,簌簌的落雪之声,哪里却有半分人影?是了,原是自己妄想了,三哥哪里能如此轻易的平安归来?方才准是那侍卫眼花了而已。
这三个月来,自己私下派出不少的人手深入大漠,甚至深入西凉国都,悄悄地四处打听三哥的消息,可哪一次又不是石沉下大海,杳无音讯?
最疼爱自己的父皇已经化作了神木上冷冰冰的名号,最温柔近人的景阳姊姊的衣冠冢在自己离京之时,已在京师帝陵耸立而起,而三哥……自己的那个气度巍峨,冷峻傲然,震慑四方的三哥其实也早已离开了,只是他自己不肯相信罢了。
往日矜贵无比,养尊处优的恭亲王,如今只能独自担负起这偌大的重担,独自面对那花厅中的众将吵闹,独自面对水深火热的奉曲和西凉麾下的狼虎之军。
他缓缓地转过头来,面前一个高大的身影却蓦地将他笼罩其中,他抬起头来,微微一滞,只怔愣当场,耳边却清清楚楚地响起那个熟悉的声音:“如今是大将军了,却还是这般莽撞,”那人笑着摇了摇头,仿佛抓到了逃席而去的顽童,“又如何能服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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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散
“不过三月未见,六弟在转眼之间就成了顶天立地之人了。” 郑溶微笑着拍了拍郑清的肩膀,“三哥在西凉听闻你捷报频传,很是欣慰啊!”
郑清紧紧抓住郑溶的手,双目圆睁,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跟在郑溶身后嚷着要围猎观灯的小时候,“三哥,果然是你?”
郑溶朗然一笑:“难不成你也以为你三哥命归西天了?”他兄弟两个携了手往内走,郑溶边走边道,“我曾在西凉都城见过你派来寻我的人,便知瞒不过你。”
郑清急道:“三哥这些日子是去了哪里?举国之人都以为你同景阳姊姊皆是去了,”刹那间便兴高采烈起来,“三哥既然是平安无事,那景阳姊姊必然也是……”
郑溶睃了郑清一眼,旋即打断他的话:“你景阳姊姊现已不在人世。”
郑清猛然抬头,不敢置信地凝视着郑溶,一双清澈的眸子中毫不掩饰地露出被人猛然推入冰窖的凄楚惊惧,喃喃颤声重复着他方才的那句话:“景阳姊姊现已不在人世……”
郑溶到底心下不忍,犹疑片刻,方开解道:“无论你景阳姊姊身在何处,到底心里是牵挂着你的,各人自有缘法,你不必在意此事。”
郑清细推关节,这才惊觉郑溶话中有话,心头翻转了千百个念头,却不敢再问,只万分不甘将景阳之事搁在心中,又踯躅犹疑道:“三哥,这些时日你到底去了哪里?既然从大漠中脱身而出,又为何都不向京中送个只言片语?”
郑溶意态从容,丝毫没有狼狈逃奔之相,只携了郑清的手淡然道:“你景阳姊姊出事之后,为兄总觉那西凉别有意图,故而只带了随身亲兵折返西凉,有命其余人马深入大漠,做出迷失大漠的假象,以迷惑西凉,让其放松警惕。”他见郑清听得仔细,又道,“那潜入大漠的一万人马现下平安无事,我已飞鸽传书令他们返程,而我这一趟的西凉之行,也颇有收获,打探到不少的军情要闻。”
郑清道:“三哥可知奉曲陷落之事?”
郑溶含笑侧眸:“为兄这三个月一直看着,你行兵布阵颇有大将之风,假以时日必成我朝的砥柱之石。”
他微微抬起目光,郑清只觉那目光寒意逼人,“本想再在那西凉多待些时日,却惊闻本突袭奉曲之计,因怕你应付不来,只好日夜兼程而来,却还是晚来一步。”
郑清听他如此一说,只觉胸口一窒,仿佛满怀欢喜陡然间落了空,道:“莫非连三哥也没有了办法?”
郑溶袍袖一拂:“退敌又有何难?六弟可曾学过兵法?兵法上曾有一策——”他看着郑清迷惑的表情,不觉唇角微扬,“——围魏救赵。”
瑞亲王殿下平安归来的消息,不啻于惊天动地的一枚石子儿,落入那无边深潭之中,猛然激起了千层之浪。
瑞亲王亲自领兵,并不救护陷落的奉曲,却千里夜袭,直捣西凉京都,西凉为了拿下奉曲宛城,本是倾巢而出,国中自然空虚,而宛城又由恭亲王镇守,久攻难下,此时京都告急,西凉只得拨兵而回,这一回转,后头有恭亲王乘胜追击,前头有瑞亲王领兵伏击,腹背受敌,自然是折兵不少,虽然那西凉君王从郑溶手中堪堪逃脱,可这一场恶战下来,西凉自是元气大伤,怕是十年不敢来犯,让大周百姓心悬一线的边疆战事就此平息。
瑞亲王本在军中便是一呼百应,经此一役,声威更是如日中天,可让众人万分不解的是,瑞亲王如此神勇可嘉,深入敌营,建此奇功,挽大周江山基业于水火之中,朝廷之中却未曾有任何嘉许,反倒下了一份罪诏,斥责瑞亲王郑溶越权行事,藐视君威,令郑溶即刻归还兵权,启程回京。
此诏一出,天下哗然,人人都道隆昌帝气量狭小,容不得功臣。
颁此诏书三日之后,左相顾侧获罪下狱,只因左相在早朝上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大实话:“陛下先取天下,再夺兵权,岂非小人行径焉?” 
隆昌帝勃然大怒:“难道朕之位乃篡夺而来?”
左相顾侧不紧不慢,淡然道:“臣只有一语相问,另一份加盖宝玺之金花遗诏如今何在?”帝无言以对,左相环视朝堂百官,又道,“先帝沉疴半年有余,大渐弥留亦有三两日,山崩并非事出仓促,为何连金花遗诏都未曾有备?先帝圣明,臣并不以为此乃先帝有意为之!”
左相此言一出,举朝震惊。
虽隆昌帝得登大宝这三月余来,底下流言纷纷,或说先帝驾崩之事蹊跷重重的,或说瑞亲王不在京中故而隆昌近水楼台的,或说遗诏有伪存疑的,不一而足,可到底没有人胆敢在今上面前提半个字——人人都知——大局已定,此举无异于自寻死路。
隆昌帝龙颜大怒,当庭下旨要将左相顾侧推出午门问斩,左相毫无惧色,从容道:“午门问斩,陛下使臣固然不能开口再言,奈何此举却堵不了天下众民悠悠之口,更废不了后世史官千秋刀笔!”
见此剑拔弩张之状,右相王忻誉领群臣跪下为左相求情,更有近来在隆昌帝面前炙手可热的吏部侍郎杜士祯直言不讳禀奏道:“顾侧之言,不过是为了博一介清名,好叫这举朝文武和天下读书人都景仰于他,若皇上将他斩了,便是助他一臂之力,反倒是成全了他。微臣以为,如此大逆不道口出狂言之人,不如将他投进刑部天牢,叫他睁大眼睛好好看着,陛下的圣德武功和天下万民归心慑服,最终叫他心服口服!”
隆昌帝闻言思虑良久,终于作罢,下旨将顾侧罢官革职问罪,以谋逆之罪发入天牢候审。因顾侧一贯与瑞亲王郑溶交好,并与朝中数位身居高位的官员来往密切,隆昌帝继位以前便有“瑞王党”之称,在这节骨眼上头,顾侧突然当庭发难,逼问得隆昌帝措手不及,隆昌帝自然是雷霆震怒,因此此事越发牵连甚广,朝中近三成官员因此获罪,或降或革,或杀或流,一时间血雨腥风,人人自危。
此事一出,无异于一条滋滋发声的火索,一时间物议如沸,便是如何掩饰太平也再掩不住。盛怒之下的隆昌帝下诏,命人快马加鞭,八百里加急传至宛城,叱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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