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孽》第16章


在京里始终是不能安生,我也不能放心,不如送你去吴郡,让良珣好生照顾,也算上策。”
楚姬一边展了帕子摊在手心里玩着,一边叹道:“若是留在京里,没有薛炎,也不知会不会有李炎、张炎、王炎,苏姐姐的身世,以前是享不尽的福泽,如今却如恶草缠身,到底会给她带来祸端,这样想来,倒是去吴郡好得多。”她说着说着,却伤心起来,拿帕子擦了擦眼睛,“只是我与苏姐姐虽相识没几天,却喜欢得紧,苏姐姐这一去,我在延庆坊里又要孤单了。”
苏凰本犹豫不定,听了楚姬的话倒觉得有理,只是情谊难舍,何况苏氏祖辈在京为官,她更不曾踏过异地的泥土,骤然要背井离乡,一去千里,又要寄居在一个陌生男子门下,始终不好决断。
南春看她半晌不说话,以为她不愿意去吴郡,便劝说道:“小姐,现在你身为乐伎,随时有被人强买去做妾的危险,事情已经是坏到了尽头,去了吴郡,远离是非之地,再遇到什么样的事,也强如现今啊!”
苏凰终于点了点头,起身向萧怀倾深深一拜,沉声道:“那便有劳怀倾哥哥替我周全,凰儿感激不尽。”
☆、30入吴
再见时苏凰已是自由之身,出了延庆坊的大门,仿佛天也更辽远许多。楚姬穿一身胭脂色的梅花凤蝶纹交领襦裙,白净秀丽的一张脸越发显得娇俏可人,她站在门口拉着苏凰的手臂,大是不舍:“苏姐姐一去,也不知何年何月才回京,只是即便回来,恐怕也不记得我了。”
苏凰心里也有些难过,只是终究要离去,再说什么也是无益,她想了想,把手上戴的一只雕菡萏纹岫玉镯褪下了,交到楚姬手里:“我也不知何日是归期,又或者,我一生都将在江南度过。但是楚姬,我不会忘了你的……就算我永远也不回来。这只玉镯便留给你;见镯如见人罢。”
她被南春扶着一同上了马车,待坐定,还是忍不住掀起车帘向门外望去。楚姬正抚着腕上的镯子,她也就放下心随马车离去,刚要放下帘子,忽然听见楚姬叫了一声:“姐姐!保重!”
苏凰心里顿时柔得快要撑不住。楚姬没带“苏”字,只是少了一个字,情谊却深得能装满从京至吴的千里风尘。而一声“保重”,何尝不是最真的祝福和祈盼?自从苏氏败落,她就再也没经历过这样的称呼,似乎家人和亲情从此与她两不相干,就连亲密如南春,也是习惯了尊她为“小姐”,而楚姬,却能在此时唤她一声“姐姐”,她心里便多了一份念想:京里有一位妹妹在牵挂着我。
她从车帘下看过去,亦高声唤了一声:“楚姬妹妹,你也保重!”
从京至吴的路漫长又曲折,自北至南,渡过了淮河,渡过了长江,再往南一些,便是人间天堂。
到吴郡的那一天正是秋雨绵绵,九月的天气,在京城是云淡天高,木叶萧索,在此处却像一幅刚成的水墨丹青,温润朦胧里带点轻烟缭绕出来的潮意。两个月的疲劳奔波,一行人都是风尘仆仆,满心疲累,有时候停下来歇一歇,都恍惚得让人觉得还在马车里颠簸。然而行至此处,见烟雨画桥不断,连平民小户所居亦是粉墙黛瓦,直教人以为是误入山水画卷之中,什么愁绪奔劳也都洗去了。
南春掀了帘子一角,看着路上的行人,只觉得满眼都是新奇,回头向苏凰笑道:“小姐,你来看一看,路上的女子都和仙女儿似的,可好看了!”
苏凰正抱了一卷书看着,闻言便取笑她:“男子爱美人便罢了,你怎么也这样急色?”
正说着,马车却缓缓停了下来,萧怀倾的长随霄宁过来请她:“公子说已到了段公子的住处,劳请苏姑娘和南春姑娘下车。”
霄宁已把小凳安置在车下,南春便先下去,又扶着苏凰下了车。萧怀倾正在车前摸着点墨的头,见苏凰下了车,便半是叹息半是玩笑着说道:“凰儿从前总觉得不知点墨是否真能日行千里,如今也算验实了。”
已过了好几月,苏凰倒不像从前那样闻言伤情了,只应道:“爱马为良马,何尝不是凰儿的幸事?”
这样说几句,终于还是要进段瑾处。霄宁已去门口与小厮通传,那小厮进去不多一会儿,便出来一个男子,萧怀倾忙带着苏凰与南春过去。
☆、31一见知君
萧怀倾看到那个男子,十分高兴,先自上前互行了揖礼,道:“一别许久,你可一切顺畅?”
段瑾开口,声音清润如甘泉:“此处风土怡人,弟在其中,如堕仙居。”
苏凰在怀倾身后听着,不免偷偷打量声音的主人。只见他一身玉色流水行云纹家常便服,腰间是用玄色丝绳系着一块羊脂白玉,隔得不近,所以她并看不清雕的是何纹样,但她猜着,大概总是四君子或者如意祥云之类。他头发又用一顶白玉莲花冠束着,本是身长玉立的人,通身的玉色一衬,更显得清俊飘逸,果真是仙居里住的人物。
萧怀倾与段瑾见过,便向他介绍:“这是我在信中所说的,安国公苏家的小姐,凰儿从此便劳你照顾了。”
苏凰向段瑾行了礼,道:“承蒙段公子收留,苏凰无以为报。”说着便拜下身去:“公子大恩,请受苏凰一拜。”
段瑾心知自己推辞不受礼,苏凰也会觉得不安,于是等苏凰拜完起身,才虚扶一把:“苏姑娘今日算是把什么恩和情都一并谢尽了,以后可不要这样多礼,不然段某可要折福了!”
这样一番言语,彼此也算相识了,段瑾便把他们都引进去。段瑾并不住在府衙,而是另买了一处园子,苏凰一路跟着,见花门雕窗,廊桥迂栏俱是与京中端重大气的风貌不同,更重精巧雅致。回廊之下有一方荷塘,荷花早已凋尽,荷叶也是枯黄残败的样子,但塘中仍有成群的锦鲤摇头摆尾,往戏波流,加之塘中央一块巨石上有七八只乌龟正在上面聆风听雨,所以竟不觉得潦倒颓败。她本以为荷塘只是单独的一方,走过了几条回廊才发觉竟然是与几条一船来宽的水道相互贯通的活水,方明白过来为何塘中虽种有藕荷却丝毫不像寻常的塘水一样有浊色。
段瑾先把他们带到客厅安坐,待吃过午饭,便分别安排好怀倾和苏凰的住处。怀倾就在段瑾的园子里住下了,苏凰却是与段瑾的园子相连的另一个稍小些的园子。她看园门上题的名是“清风”,便猜此处的主人应是向往老庄之道的自由无羁之人。待送她们过来的人走了,南春才一脸高兴地对苏凰说道:“小姐,段公子真是想得周到,男女有别,不在一个园子里,也省了不少闲话。但两园相连,他要是照顾起来,又不至于鞭长莫及。何况我看这房里的用具摆设,无不是用心挑了安置的,一点也不显生疏,让人一看便心安。”
苏凰仔细看了一圈,床上的被褥一应是全新的,四合如意云纹密密地绣在湘妃色暗花罗上,是一份绵密的温情。床外挂着淡如轻烟的竹青色蜂蝶纹轻容纱纱帐,四角垂着精致的流苏香囊,几张高几上供着四君子纹的花瓶,瓶里插着当季的花卉,有一个瓶里却是青翠的几枝竹枝,自有一番清奇之态。穿过透明色的水晶珠帘,便是相连通的西室。西室是书房,一进去就看见墙上挂着几幅字画,有卫夫人的《古名姬帖》,有李唐的《采薇图》,靠墙有一书架,经史诗文无不罗列其中,临窗的书案上整齐地排着各号毛笔,青砚、笔山、徽墨均是用的上品,连绘画用的各色颜料也是齐全的。她正为段瑾的细心周到而感动,忽听见南春惊讶起来:“小姐,你看!”
她顺着南春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书架旁的一个小柜子里放着一整柜的暗花锦缎,与当初萧怀倾送给她的宋锦一般无二。
☆、32知君用心如日月
她顺着南春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书架旁的一个小柜子里放着一整柜的暗花锦缎,与当初萧怀倾送给她的宋锦一般无二。
她的手指挨上去的一刻,有点恍惚。满屋子的陈设布置,还有一柜子的宋锦,好像都在告诉她,你并不是家破人亡之后在异地流离,你还是苏氏深闺中受尽宠爱的女儿,只要你愿意,依旧可以在院子里的辛夷花下执笔丹青。苏凰的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要跳出来,拉了南春的手,缓缓回忆:“南春,你记不记得怀倾哥哥送来宋锦的那一天?”
南春眼里蕴着晶莹的泪,急忙点头:“当然记得!”
苏凰继续道:“那天我还送了一些到娘那里去,娘在院子里绣着一幅持经观音像,是那样安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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