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孽》第33章


苏凰用力把那句在心里嚼了一夜的话一字字从齿间挤出来:“长幼有序,他的婚事耽误不得,你的婚事更是宜早不宜迟。”她不忍再看段瑾,低头继续道:“你深谙礼法,应当知道作为嫡长子的责任。”
段瑾的笑意凝成一朵僵硬冰冷的霜花,他拉起苏凰的手,直直看着她:“堂姨母还是来找你了,是不是?是她让你这样说的?”
苏凰挣脱他的手,偏了头不去看他:“堂姨夫人说得有理,顾学士的女儿比我高贵得多,与你门当户对,是真正的郎才女貌,珠联璧合。”
“可是我不喜欢!”段瑾双眼满溢哀戚,几乎要求她看一看自己,“桐儿,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天在雪地里,我说过,半妆红豆,各自相思瘦。我们明明是一样的心思,也说好等三年期满,我便正式行六礼娶你为妻,你为什么要听旁人胡言乱语?我们的事只在我们自己,与旁人无关,你何必苦着你自己呢?”
苏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凄然道:“我可以不管旁人的言语,可那做主的不是旁人,是你娘啊!婚姻大事本应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都不能主持,我还能怎么办?”
段瑾默然良久,道:“你记不记得那片画上梅子的梧桐叶?”他见苏凰眼中有惊异之色,勉强笑了笑,“其实我很早便知道了你的心思,即使红叶不能传情,《摽有梅》的典故也是瞒不了人的。我知道你总是有太多顾虑,但只要你不去想这些事,总会有云开见月明的那一天。求我庶士,迨其吉兮。这吉日,不会太久。”
苏凰听着这一番话,盈盈落下泪来,看向他:“我固然是舍不得,若是真的情意深浓,哪有人会愿意把自己喜欢的人推到别人身边?但我们若成婚,还须两年时间,势必耽搁了怀柳姐姐和你二弟,纵使他们没有怨言,我们也不怕众口铄金,但两年间肯定备受煎熬,这种折磨又比让你另娶他人好多少?”
段瑾拭去她脸上的泪,轻轻将她拥到怀里,柔声道:“你不用想这些,有什么事,你只要想有我为你遮挡,便足够了。良琮的婚事并不难,虽然常礼是长幼有序,但礼法总有变通之处。且我娘虽不大开明,我爹却不在意这些,只要我修书向我爹说明,他会让良琮先成婚的,不会耽误了萧家小姐。”
苏凰虽然还是有些不安,但听他说不会耽误怀柳,便也稍稍放下心,不再提这些话,徒增各自烦恼。
过了几日,好久没见到的李昭炽却过来找她:“苏姑娘可要寄信去京中么?我的几只鸽子自飞了一趟,便停不下来了,一直扑腾着要远飞,我管都管不住了。”
苏凰正在给怀柳的嫁衣上绣繁复的鸾鸟纹样,听到李昭炽这样不着边际的理由便在心中暗笑,一边给南春丢了一个促狭的眼神,边向李昭炽笑道:“这样说来,确实有信要寄往京中,一直怕麻烦公子,所以没有去找公子,不想却劳动公子亲自过来了。”
南春红着一张烤熟了的龙虾似的脸,飞快地瞟了李昭炽一眼,羞羞答答地问了一句:“穆公子就为这个过来的?”
李昭炽笑道:“本来是为这个过来的,现在看到南春姑娘,倒想起来,似乎很久没有见到过姑娘了。”
南春从小丫鬟手里把茶接过来,亲自奉到李昭炽手里,抬眼看了他一下,旋即低了头糯糯地问:“我天天去看穆公子驯鸟,穆公子不会烦我吗?”
李昭炽随丫鬟的引领走到椅边坐下,极爽快地应道:“怎么会烦呢?南春姑娘若是想看,随时找我便是了。”他饮了一口热茶,又向苏凰道:“若苏姑娘有信要寄,只管吩咐穆某,万万不要客气。”
苏凰点头道:“我现下便有一封,等写完了便让南春送过去。”
☆、63风刀霜剑
南春把信送给李昭炽,照例是多发一只鸽子出去。她看着两只鸽子展翅并排而去,羡慕道:“若是人也能如鸽子一般,想飞便飞,天高云阔,该会多自在。”
李昭炽闻言,笑向她道:“若是人人都自在无羁,天下可就乱了。”他拿出身上带着的竹萧,“想这些事干什么,姑娘还不如听我吹曲子,乐得逍遥。”
南春偷偷看他一眼,陪他一同在石阶上坐了,静静听他吹曲子。一曲罢了,只觉满心尽起梓里之思,其箫音余声袅袅,不绝如缕,似乎还飘荡在书阁下满湖的澹荡烟波之上,不曾远去。南春许久在从箫声中回过神,她回味着曲中的淡淡愁绪,看向李昭炽:“《菩萨蛮》的调子并不罕见,但唯有穆公子能吹到如此境界,有逗秋引雨之能。不知穆公子心中想的是哪一首?”
李昭炽把笛子重新挂到腰间,看向飞烟缭绕漠漠如织的湖面:“何处是归程,长亭连短亭。李翰林之语,果然是常人所不能及的。”
“穆公子是思念家乡了吗?”南春低下头,“京城虽远,终有一日可以得归。公子是家邦俊杰,来日返京,定能获得锦绣前程。”
李昭炽淡淡一笑,向她道声谢:“便借你吉言,如果我真能返京成就一番大事,必不会忘了姑娘的好处。”
南春听他这样说,以为他知道自己的心意,索性跟他敞开心扉,说起她极少有人知道的身世:“穆公子终有一日能返回京城,可是南春却早就无乡可回了。”她看一眼李昭炽,轻轻道:“很少有人知道,我其实并不是京都人,甚至,我原本不是景国人。”
李昭炽疑惑道:“看你的言行举止,与京都人无异啊,怎么会不是景国人?”
“穆公子可知道十五年前被魏国吞并的小国乌琉?”南春谈及往事,声音不可抑制地带了几分哀痛,“当时的乌琉国主尹世韶,是我的父亲。”
李昭炽闻言惊讶不已:“听闻魏国攻破乌琉王宫之后,屠宫两日,王族一律处死,连侍奉的宫人也屠戮殆尽,护城河为之血染,而且因为土壤被血渗透太深,乌琉王宫至今都寸草不生,以致成为一座弃置的鬼宫。你既是乌琉公主,如何逃得过魏军的屠刀,又到了景国境地?”
南春慢慢走进自己的回忆里,将当时的景象一一道出:“当时我只有两岁,人人都说两岁的孩子是没有记忆的,我却深深记得。
那一天正是上元灯节,合宫饮宴,赏灯猜谜。父王的妃子很多,孩子也很多,我与母妃恰恰是最不讨父王喜欢的,别的娘娘有父王赏赐的花簪与宫灯,只有母妃没有,别的哥哥姐姐都有成群的乳母跟着,偏我没有。母妃不想去宫宴上受别的娘娘嘲笑,也不想我没有花灯可看,便偷偷抱着我出宫看花灯。
街市上火树银花,灯火如昼,比宫里的寥寥几盏花灯好看百倍。我正拿着母妃买给我的玉兔花灯看,母妃却匆匆忙忙地跟着人群跑起来。后来我才知道,是魏国趁灯节时父王不备,派出重兵来攻打我们。随着马蹄迫近,街市上到处都是哭喊声,只一会儿,黑压压的一片骑兵便冲到了宫门下。
宫门守卫并不严,父王在兴头上,下令同贺佳节,禁军都聚在一块儿吃酒,甚至有人在睡着觉。我与母妃出宫门时还觉得庆幸,这时却心急如焚,魏军铁骑如入无人之境,片刻后便进了宫门。
母妃没有办法,只能带着我拼命逃出城去。第二天,母妃抱着我站在城外的高地上,看见宫里血流成河,知道回宫无望,只好带着我四处漂泊。母妃从前只是一个小官的女儿,既无资财又无一技之长傍身,没过多久,我们便饥寒交迫,母妃苦苦熬了两年,最终还是死在了逃难的路上。
而我连安葬母妃的办法也没有,我在路边用手刨了三天三夜,只刨出很浅很浅一个土坑,勉强能放进母妃的遗体,又找来一些枯树枝放到母妃身上,让她可以不受风雨吹打。
母亲死后,我无处可去,那时我也多日水米未沾,在路旁守着母妃,饿得奄奄一息。直到省亲后赶回京中的夫人路过,看我可怜,便给了我一些吃的,还带我回到国公府。夫人见我与小姐年龄相仿,便让我跟着小姐,陪着小姐一块儿长大,从来不曾苛待过我。这么多年过来,连我自己都快忘了我的家在哪里,乡在哪里。”
李昭炽听着她的话,想起往事,不由生出同病相怜之情,对她也亲近不少。见她忆事伤情,便逗她开心:“魏国干下这种丧尽天良的恶事,不会有好下场的,总有一天景国也会发兵把魏国灭掉,到时候你就可以回乌琉看看了。”
南春也现出一抹笑意,婉转道:“南春也借公子吉言,盼着那一天。”
京都深居景国腹地,每一年的秋天都来得格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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