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孽》第55章


李昭烨只着一身肮脏的素色粗布衣裳,缩在墙角冷得瑟瑟发抖,他束发的簪子仿佛只是一根随便削成的荆木枝,手中却还拿着一支木簪不停地在一块残缺的石头上打磨着,好似永远打磨不成令他满意的样子。叶纯湘坐在一把黑漆已经剥落得所剩无几的圆凳上,两眼直直地盯着墙角的人,久久不动。
苏凰第一次看到这位传言中祸国殃民的珍妃,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个天生的美人。即使她坐在灰尘扑扑的破败陋室里,身上穿的是连宫女也不如的又脏又旧的粗布麻衣,往日的柔软青丝没有了温柔的光泽,但是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依旧能让人移不开目光。苏凰不知道叶纯湘是原来便是这样的楚腰纤细,还是因为几月的监禁而消瘦成了这样,叶纯湘的身形本就修长,再加上盈盈不一握的纤腰,连苏凰都觉得只要稍稍一用力,这个美人就会折断似的。这个美人直直地盯着墙角的人,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却没来由地让人觉得不忍心,似乎开了一地的花都因为她浅浅的悲戚而渐次颓败了。
郭明嫣看了半晌,轻笑道:“你们都说我生得好,里面这个才真真是生得好呢!”
☆、84一片伤心画不成
方灵舒不屑地嗤笑一声:“再好又怎么样,到底只是个下贱胚子。在魏国时都不受待见,被当做贡品似的送到这里来,又要狐媚误国,照我说,真是杀了她也不为过!”
顾行珮一向只附和她二人,此时也便跟着问了一句:“陛下一向恨毒了他们,留着废帝好歹是为了同宗同脉的情分,叶纯湘怎么这么久都还好好儿地坐在里头?”
一时几人都骤然没了声响,气氛便有些尴尬。过了片刻,郭明嫣才道:“这里面到底是什么缘故,谁也说不准。可只有一句话,你们仔细想一想——据说,段大将军曾质疑过令段通判退兵旨意的真假——”她环视一遍身边的人,又笑:“当然,就算是叶纯湘假传圣旨,这也算不得什么。毕竟像她这般的美人,可谓世间难得,杀一个少一个,陛下另有打算也是有的。”
郭氏的声音虽然是压低了的,飘在空荡的房间里像是若有若无抓不住的一缕孤烟,连语气亦是清薄平淡,然而落在苏凰耳里却不啻一记平地惊雷,炸得她起了一身冷汗。往日的痛苦与绝望一齐再次涌上心头,她仿佛看见良珣垂死时苍白无力的手正向她缓缓伸来,眼中是令她痛彻心扉的哀伤和留恋……她几欲立时就哭出声来,好好哭一场,为她的不幸,更为良珣的无辜惨死!然而她不能,连她都不相信自己能把喷薄而出的哀痛与恨意藏匿得不见丝毫痕迹。
耳边又想起方灵舒轻蔑的话语:“哼,凭她怎么样,就算陛下看上了她那张皮,最多也不过是个低贱的侍寝宫女,连选侍的位份都不会给她,犯不着我们操心。”
正说着,一直如痴傻了一般呆坐在木凳上的叶纯湘忽然激动地大声叫起来:“别磨了!我叫你别磨了!”
几人吓了一跳,向那边看去,便见李昭烨慢慢停下手中的活计,望向木凳上坐着的女人,怔怔说道:“湘儿,我不能再送你好看的凤钗了。”
叶纯湘冲过去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木簪,往地上狠狠一扔,吼得声嘶力竭:“我说过多少遍,我不要!我不要!”她的眼泪盈盈于睫,一闭眼便连连滚下来,声音也渐渐无力:“困在这里,还打扮什么……你别弄疼了手。”
李昭烨轻轻将她揽在怀里,声音里满是伤心和无奈:“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一些……湘儿,是我没用……”
“不!是我害了你!”叶纯湘宛如一朵雨中的零落梨花,一泣一蹙不胜哀婉,“如果我不缠着你做下那些事,你现在还是万人之上的帝王,何至于被囚禁在这种地方……这一生,到底是我对不住你……”
李昭烨反而毫无眷恋之色,神情亦松快了些,淡然道:“湘儿,你不用自责。那皇位本就不属于我,这些天被囚禁在这里,倒让我想明白了许多——我的确不是帝王之材,父皇把皇位传给三弟,并不全是因为宠爱贵妃的缘故。但我也不后悔矫诏登位,因为,若我那时不是皇帝,你便永远不会靠在我的怀里,亦或许,如今你会是三弟的宠妃……湘儿,与其那样,我宁肯成为废殿之中的囚徒。只是苦了你……”他的双手温柔地抚上叶纯湘的脸,一点点慢慢移上她的一头云鬓,眼中是幸福与叹惋交织的柔情,“你一向喜欢的凤钗和玉簪,我再也不能插到你的发间了。”
苏凰透过方氏与顾氏发髻之间的缝隙远远地看着,心中的酸楚越发难以抑制。李昭炽拿出那支发簪轻柔地插到叶纯湘的一头青丝里,满心的笑意都从眼中溢出来,这个画面何其熟悉啊!
……时维六月,山谷中的清风经过溪涧的触碰变得洁净而清爽,伴着婉转交鸣的鸟叫,草堂窗下相对而立的人心里都是满腔的欢喜,这情愫清泉一般纯净,带着沁入心扉的甘甜,又浓烈得像陈年的窖藏美酒,能让人不饮自熏。桐花簪做得像是刚从树上折下来的花枝,似乎闻得见上面的隐隐花香,良珣的手温暖而轻柔,桐花簪斜斜地插到垂髫分肖髻上,她微微抬眼,正对上良珣温柔的双眸。她还记得他那时的样子——是那样遗世独立的风骨,好像世上所有的事与人都不在他眼里……而她偷偷看向他的眼睛,那深如潭水的眸子如明镜,里面装着她的倒影。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教人一生也无法忘记:“这样一装扮,果然是个美人儿。”
然而往事已不可谏,这世间再没有另一个珣郎,如同再没有一个人能深情地唤她“桐儿”。
方灵舒已走到一旁,不再去看那边房里的景象,愤愤道:“真是便宜了他们!”
郭明嫣走过来挽起她的手,轻笑道:“你还真是改不了这个火爆性子!”又回头向顾行珮道:“时间不短了,此地也不宜久留,不如我们现在回去,也可再说些别的趣事,让方充仪顺顺气儿。”
离了兽苑,又到方灵舒的长定宫坐了好一会,直到了晚饭时候,顾行珮才与苏凰回来。
一进门,云惠便迎上来,给顾行珮解了披风,道:“娘娘可算回来了,去了这么大一会儿,又是禁地……”
“……你怕我给人抓着了?”顾行珮坐到上手的花梨木圈椅上,接过小宫女端上来的茶喝了一小口,笑道:“有充仪领头,断不会有事。你可越来越像你娘了,嘴碎得跟个麻雀似的!阿凰,你说是不是?”
苏凰正怔忡着,被她一叫,猛然惊醒过来,连忙应道:“回娘娘的话,云惠也是关心娘娘才多说几句,娘娘可别见怪。”
顾行珮又笑起来,拉过云惠的手,轻轻拍了两下,道:“好好好,连阿凰也这样说,我就不嫌你嘴碎了——一早吩咐厨房里炖着的鹿肉汤可熬好了?若熬好了便上晚膳,让她们准备三副碗筷,你们陪我一块儿吃。”
苏凰急急推辞:“尊卑有序,娘娘体恤奴婢,奴婢心领了,可千万别因为奴婢坏了规矩。”
顾行珮轻轻笑着,只对云惠道:“阿凰又在拘这些礼数,你去帮我劝劝她,我说的话,她总是不肯听。”
云惠看了顾行珮一眼,便向苏凰笑道:“你看,你不是不知道,咱们娘娘是最心善的,既然让咱们一块儿陪她吃,必是心里高兴,才让人陪着热闹些,你何必扫了娘娘的兴?”
“可是毕竟尊卑在那里,宫里不比外头,让人知道了怕是要笑话娘娘的……”
云惠摆摆手,满不在乎道:“这是在景福宫,别的宫里怎么会知道?你便放心吧,快去与我打水来服侍娘娘净了手,一块儿吃吧!”说着便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向屋角的脸盆架走过去,云惠端了铜盆,苏凰也只好把架子上的手巾捧了过去。
饭菜已经开始端进来了,等服侍顾行珮净完手,云惠又拉着苏凰去外面净手,回屋时饭菜碗筷都已摆好了。苏凰拗不过云惠,便也坐了下来,但到底拘着礼数,只坐了小半边凳子。
这样默默地吃了一会儿,外面忽然有内官尖细的声音响起:“陛下驾到——”
苏凰慌忙放下碗筷向门口方向跪下,抬头看时李昭炽已然跨进了屋子。顾行珮却好像并不慌乱,盈盈行了礼,声音娇媚得能滴出水来,说出的话却是一片天真纯情:“妾身不知陛下会来,已先吃着了,真是有罪,还望陛下饶过妾身一回……”
李昭炽说了声“平身”,便搂过顾行珮的腰肢,淡淡一笑,态度暧昧:“怎么能饶过你?朕要罚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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