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竹马是太孙》第136章


这里的寒冷如同永夜一般漫长。
步至看押公仪歇的天字号牢房,纳兰峥瞧了一眼空荡的暗廊,继而将目光落在牢门前摆着的一副棋具上。
这是她叫人准备的。
周遭的狱卒皆已被屏退,四面点起了烛火,将此地照得敞亮,因此几乎能够清晰地瞧见眼前浮动着的微小尘芥。她偏头看了一眼熟睡在床铺上的公仪歇,踌躇许久,弯身端起棋盘与棋罐往里走去。
牢门的锁已下了,就那般大大方方敞开着。她进去后瞧见地上搁了一坛已然启封的酒,似乎被人喝过几口。
是了,湛明珩赐的东西,哪怕是鸩药毒酒,公仪歇也不得不饮下。这与他信或不信所谓的黄粱美梦之说无关。
床铺上侧躺着的人身穿囚服,却并无犯人常有的邋遢模样,如这间格外洁整的牢房一样。甚至纳兰峥也瞧见了,不及撤走的饭碗里还搁了几片未吃完的肉。湛明珩果真是在厚待他的。
只是没了幞头乌纱的父亲,一头花白的发仍旧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将棋盘搁在地上,慢慢靠近床铺,将刺在他后颈的一枚银针取下。既是要作戏,总得叫他真睡上一觉才行,这是湛明珩想出的法子。
她将银针收进袖中,朝后退开几步,等公仪歇睁了眼,轻声道:“父亲,珠儿来看您。”说罢竟起了一丝哽咽。
她是来做说客的,实则心内思虑的是算计,是如何不暴露自己,且又能够博得父亲的信任。可这一句话包含的情谊却也是真真切切的。
公仪歇醒神很快,随意看了她一眼,撑着床铺起身,继而闭目盘坐,疲倦道:“殿下好意,罪臣心领,却也请殿下莫借小女之名作文章。小女十五年前已亡,罪臣但望她入土为安,殿下如此,着实叫罪臣不大欣赏。您是要做明君的,这般作为恐将遭史笔诟病。”
这酒他喝了,却着实不信那套哄骗说辞。便身为阶下囚,他依旧在做为人臣子该做的事,一如早些年位列群臣之前,毫不忌讳铮铮谏言,连圣上的错漏也敢抓。
倘使他未曾跟随湛远邺谋事,必将是一位名垂青史,流芳万古的良臣。
纳兰峥强忍心内酸楚,并不接话,只道:“父亲,您与珠儿下盘棋吧。这玉子凉了,可就不好了。”
公仪歇似乎是滞了一下,蓦地睁开眼来。眼前的女子幂篱加身,黑纱盖膝,全然不见容貌。但她的话还是触动了他。
珠姐儿幼年与他对弈,因自知不敌,便总寻借口半途撤退,常道胃腹空荡,无力思量,待去找些吃食来再继续。他便笑眯眯地跟她说:“父亲在此间等你,你快去快回,这玉子凉了,可就不好了。”
玉子又非吃食,本就是凉的,哪里有什么趁热的说法呢。
待她走了,他便悄悄将棋盘上的黑白玉子挪一挪,等她回来,就成了她能够轻易赢他的局面。
彼时的珠姐儿尚小,棋艺不精,似乎全然瞧不出他的手脚,只道果真吃饱了才有气力破局,将他杀个片甲不留。
纳兰峥见他动容,似乎猜得他所念何事,淡笑道:“父亲,其实我都是晓得的。早些时候,您趁我跑去寻吃食偷偷做手脚,怕的就是我总输给您,便不乐意陪您下棋了。当年我不喜旁人谦让,以为凭真本事赢棋才过瘾,但您是父亲,我觉得您让让我是该的,故从不戳穿您。”
彼时她赢得高兴,他也输得高兴。
公仪歇的眼底闪过一丝错愕,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那坛酒。
纳兰峥的目光随他一落,继续说:“后来我长大了,有了几分本事,便不再借口偷溜,与人下棋时也遵从您的教诲。您说,为人行事当如对弈,胜固欣然,败亦可喜。”
公仪歇似乎有些坐不住了,却仍强自按捺着道:“……你是什么人?”
第110章 债孽两清
纳兰峥一时沉默。
公仪歇的眼睛眯了眯; 继续问:“可是池生与你讲的这些?”说罢似乎自顾自地信了,点点头道,“池生能替太孙殿下做事; 是好的。”
纳兰峥的目光闪烁了一瞬。父亲的确心细如发,却是银针刺穴; 虽不伤身,亦可致人昏睡,初初醒来该是思维混乱,脑袋迷糊,可他何以到了这节骨眼; 依旧心思清明,认定是顾池生与湛明珩串通,而坚决不肯信这就是场梦?
且照她方才所见,父亲的确醒神太快,似乎不大合常理。
她心内疑惑; 面上却不动声色,刻意避而不答,转而道:“池生的确是个好孩子。珠儿记得,他初来咱们公仪府时性子尤为怯懦,想去后园观流觞宴却畏而不敢。恰好我也偷摸着想去瞧; 便领了他一道。您得知此事后,不罚池生却只罚我,叫我抄了好几遍书。我老大不小的人竟跑来跟您哭,说您偏心池生。您就悄悄告诉我; 我几个兄长不成器,可池生这孩子却是要成人物的。您这般做,实则是替我在他跟前卖好,等他做大官了,便会记得我曾替他受罚的恩情。将来您若不在了,他也会代您照拂于我。”她说着说着,溢出些哭腔来,下意识背过身去伸手拂泪。
这一番话是纳兰峥刻意说的。公仪歇既是不肯信,她便要说些顾池生不可能晓得,旁人亦不可能晓得的,父女俩的私话来。
但她的泪也是真的。
记忆里的父亲分明是这般慈祥。那样一个人,怎会放任她冤死不顾呢?她却被恨意蒙蔽了这许多年,到得如今方才一点点了悟。
公仪歇显然愈发错愕了,瞠目半晌后下了床铺,低头再看了一眼那所谓的“黄粱酒”,半信半疑地道:“珠姐儿?”
纳兰峥收了泪回过身去:“父亲,是我。”
公仪歇面上的震惊之色渐渐淡去一些,哑着嗓子道:“十五年了……你头一次入父亲的梦来,可是在怨怪父亲未曾替你伸冤?”他苦笑一下,“就像你的母亲与祖母一样,她们都在怨怪我。”
纳兰峥沉默了。
她的确怨怪他,怨怪了整整十五年。
片刻后,她摇摇头道:“珠儿也好,母亲与祖母也好,皆已知晓您的苦心。您替我做得够多了,我感激您尚且来不及,何来怨怪一说?”
他也摇了摇头:“是父亲无能。”说罢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棋盘,“你既是来了,与父亲再下盘棋吧。”
她点点头,也不嫌稻草铺盖脏,往上边坐了道:“父亲,您先下。”
公仪歇未有推辞,在她对面坐下后落了一子:“父亲老了,是该由你让让了。”
父女俩相对而坐,大半局棋下来,公仪歇点点头道:“珠姐儿的棋艺进步了,竟有几分当今圣上的风采。”
纳兰峥闻言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她这些年多与湛明珩切磋对弈,自然学了他不少招数,而那些招数想必该是师承昭盛帝的。父亲从前当常与昭盛帝对弈,说不得和湛明珩也曾杀过几局。
纳兰峥为免暴露,避开了话头道:“您说笑了。”
公仪歇却忽然不谈棋了,一面落子一面说:“父亲身在狱中多时,有桩事始终难以抉择,莫不如现下由你替父亲出个主意。”
“您说。”
“父亲不知是否该指认当年杀害你的真凶。倘使不指认,父亲这十五年便活成了一场笑话,亦得叫你继续含冤,可倘使指认了,对方手中却握有或可累及公仪满门的罪证,到时,恐怕要害了你的母亲与手足。”
纳兰峥执棋的手一顿。她尚且在思量如何出口此事,不曾料想却是由父亲主动提及。
她默了默,顺势答:“父亲,人生在世,本当抛却过往,着眼当下,珠儿如今在另一处地方活得很好,故而原本,真凶是否伏法,已非我苦苦所求。可倘使此人乃通敌叛国,祸乱朝纲的千古罪者,您却默不指认,便要有更多如珠儿一般的无辜之人为之流血牺牲,大穆的江山亦或有一日崩落塌陷。父亲,黎庶涂炭,民不聊生的惨相不可重演,珠儿恳请您指认此人!当朝太孙乃是明主,必将为此心生感念,保全咱们公仪府,甚至保全父亲您的。”
公仪歇是不苟言笑之人,却听了她这席话后弯起嘴角来,像是十分欣慰的模样。他的目光落在她头顶幂篱垂下的黑纱上,却似乎已穿透了这层阻隔望进里边。他向她点点头:“父亲晓得了,待此大梦醒转,便会将实情告知太孙。”
纳兰峥说不好此刻心绪,只觉一个劲地想落泪,含着哭腔道:“父亲,多谢您……”
公仪歇笑了一声,紧接着又叹了口气,起身到她身侧,伸手轻拍了几下她的背,如哄毛头小婴一般。
纳兰峥却因此番动作哭得更厉害,哑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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