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道传奇:三探无底洞》第31章


怎么这么客气呢?只因他们二位相识已久,此人姓费名通,在家行二,人称“费二爷”,在天津城外西南角的蓄水池警察所当巡警。穿着官衣,吃着官饭,大贼、小贼、飞贼、蟊贼可没见他抓过半个,只会溜须拍马,冒滥居功。旧社会警察讹人的那一套他比谁都门儿清,逮个耗子也能攥出二钱香油来。不过说不上多坏,至少不祸害老百姓,搁在那个年头这就不简单。费通费二爷在天津卫有一号,是因为出了名的怕老婆,说句文言叫“惧内”,天津卫叫“怕婆儿”。他老婆费二奶奶那可是位“女中豪杰”,长得狮鼻阔口,大脑袋、大屁股蛋子,粗胳膊、粗腿,皮糙肉厚,说起话来嗓门儿又粗又亮,在家里成天吆五喝六,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让他打狗他不敢撵鸡。费二奶奶一瞪眼,吓得他如同蝎虎子吃了烟袋油子——净剩下哆嗦了,所以得了个绰号叫“窝囊废”,又叫“废物点心”。
就这么一个主儿,却是世家出身。从族谱上论,他是费家胡同费胜的远房侄孙。老费家在天津卫那是数得着的名门望族,二道街子往南的大费家胡同、小费家胡同,那全是他们家的。费通可没沾光,别看一笔写不出两个“费”字,但是离得太远,出了五服了。按过去的话讲,出了五服没法论,沾亲容易沾光难。老费家再有钱有势,也和他费通没关系,只能在蓄水池警察所当个臭脚巡。
蓄水池就是后来的南开公园,又称“贮水池”,民国年间还是个臭水坑,俗称“四方坑”,到了炎热的三伏天,一坑的臭水蚊蝇滋生,离老远就能闻见呛人的臭味。光绪年间赶上发大水,天津城中的污水全往这儿灌。污水漫上周围住户的坑沿儿,癞蛤蟆满处乱爬,都找不着一条给人走的道。夜里蚊子扑脸,白天成群结队的苍蝇“嗡嗡嗡”围着脑袋乱转,说话不敢张嘴,一张嘴保不齐吃进去一个俩的,那还不得恶心死?到了寒冬腊月,扬风搅雪,滴水成冰,冻得地面拔裂。这一带更为荒凉,遍地的枯枝衰草,西北剌子刮过来,能把人刮一跟头。水坑周围一个个破旧残败的坟头,几只乌鸦在上空盘旋,不时发出阵阵哀号。还有很多被野狗刨出来的“狗碰头”棺材,白骨散落在蒿草丛中,入夜后磷光闪烁,变成了忽明忽暗的鬼火,看着都让人没拧?br /> 虽说地方不怎么样,可再怎么说也是个穿官衣的巡警,月入三块大洋。别小看这三块钱,小门小户养家糊口绰绰有余,更可以吃拿卡要,来点儿“外快”,不敢说丰衣足食,至少吃喝不愁。他和崔老道相识并不奇怪,一来住得不远,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二来这两人都馋,费通也中意早点铺的头锅卤,经常顶门来吃这口儿。两人都是吃货,还都是穷吃,也算趣味相投,坐一桌吃早点少不了评头论足,为什么老豆腐里面不能放香菜,锅巴菜就必须放香菜?馃子到底用多大火炸才最酥脆?里里外外就这点儿事,不够他们走脑子的。
崔老道见来人是费通,赶紧把筷子放下,抻脖子瞪眼咽下口中的吃食,攥着半套大饼馃子抱拳寒暄:“二爷,承您惦记,贫道闲云野鹤,一向踪迹不定。前些时受元始天尊相邀,上玉虚宫听他开坛说法去了。”
明摆着瞪眼说瞎话,费通也不往心里去,坐在崔老道对面一晃脑袋,放下碗筷说:“哎哟!我的崔道爷,元始天尊相邀啊?那一定是得了真传法力无边了。您出门在外有所不知,天津城出了一件大事,说起来多多少少跟费某人有些干系,我正要请道爷您给拿个主意!”
崔老道闻言双眉一挑:“无量天尊,贫道愿闻其详。”
费通却道:“此处并非说话之所,咱先趁热吃了这口早点,然后上我那儿说去。”
崔老道刚回天津城,他也是愿意凑热闹,正想听听到底有什么出奇的事。两个馋鬼互道了一个“请”字,便低下头谁也不理谁了,“稀里呼噜”吃完早点,撑得直打嗝儿。崔老道又喝了一碗豆浆溜溜缝儿,两人方才双双站起身来,离了早点铺,挺胸叠肚来到费通当差的蓄水池警察所。蓄水池地处偏僻,治安却比繁华地段乱上好几倍。只因此地零零散散分布着混混儿锅伙,也住着许多游手好闲的嘎杂子琉璃球儿,再加上从乡下逃荒到天津卫的贫苦百姓,绝对称得上鱼龙混杂。站岗巡夜的警察足有百十来号,除去站岗、巡街的,屋里也有二三十人,挤挤插插坐得挺满当。窝囊废费通一进门,屋里的大小警察“呼啦”一下全站起来了,齐刷刷立正敬礼。崔老道纳上闷儿了,窝囊废不过是个臭脚巡,天天在一张桌子上吃锅巴菜,还不知道他有几斤几两吗?怎么有这么大面子?
再朝费通脸上看,一点儿表情也没有,分寸拿捏十分到位,朝众人摆了摆手,示意大伙儿坐下接着忙乎,带上崔老道进了里屋。分宾主坐定,又命人沏来一壶茶,这才告诉崔老道,他窝囊废不比从前,癞蛤蟆上金殿——一步登天,已然当上了蓄水池警察所的巡官。
崔老道嘴上给费通道喜,心下却不以为然:真是不知道哪块云彩有雨,就窝囊废这样的货色也能当巡官?甭问,准是他给官厅大老爷拍美了,撞大运混了这一官半职。
费通客气了几句,把他这阵子遇上的怪事,从头到尾给崔老道说了一遍。早在十几年前,崔老道就给费通相过面,费二爷相貌不错,鼻子、眼睛平平,耳垂儿却不小,按相书上说,这叫大耳朝怀,绝对的福相,定会财源广进,飞黄腾达。却也不假,这么多年一步一个台阶,走得挺顺当。当上巡警以来,有了正经的事由,也娶了一房媳妇儿,娘家是上边的。老年间,天津卫出北门过南运河这一带叫上边。为什么呢?康熙年间,北门外南运河浮桥设了“天津钞关”,南来北往的货船都要在这儿缴关税,老百姓给它起了个别名叫“北大关”,又分出“关上”“关下”。“关上”就是“上边”,绝对是财源滚滚的一方宝地。费通的媳妇儿家里姓陈,嫁过门来就叫费陈氏,左邻右舍相熟的都叫她“费二奶奶”,在家里嘴一份手一份,炕上一把剪子,地下一把铲子,干家务活是把好手,还不像别的家庭妇女,只知道低头干活儿。费二奶奶性情彪悍,里里外外全拿得起来,把费通收拾得服服帖帖。
这两口子的日子过得还可以,家里有一个小三合的院子,三间正房,一明两暗,西边还有两间厢房,一间当厨房,一间堆杂物。院子不大,却是自家的房子,不用按月给房租。天津城的巡警一个月领三块钱薪俸,在当时来说,一块银元能换四百八十个大子儿。民国初年物价稳定,东西也不贵,一个大子儿可以买个烧饼,挣这些钱足够过日子的。可是费二奶奶总觉得费通没成色,不思进取,小富即安,成天混吃等死,不知图个升腾。在外边讹也讹不出多少,因为蓄水池不比城里,没有什么坐贾行商,来来往往的以穷老百姓居多,顶多讹上两个土豆、半棵白菜,带回家够炒一碟子素菜,那能顶多大事儿?费通胆子又小,碰见那横眉立目的他先吓跑了。费二奶奶原以为嫁给巡警可以过上好日子,老百姓见了巡警必定尊称一声“巡警老爷”,自己都嫁了“姥爷”了,怎么不得是个“姥姥”?过了门来才知道,满不是那么回事儿,爷们儿在外边净装孙子,把自己连累成“孙媳妇儿”了。费二奶奶心里边有了怨气,嘴上就不闲着了,整天在费通耳边“瓜地里读书——念秧”,劲儿一上来,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把费通挤对得没处躲没处藏,上吊的心都有。
男子汉大丈夫活到费通这个地步,确实也是少有。不过费通这个人也有一点好处,那就是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废物点心一个,积功晋职无异于痴人说梦,折腰掉胯的贼他也逮不着一个,只得在家忍气吞声。常言道得好——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头些日子等来个机会,五河八乡巡警总局为了增强警备,办了一次科室会考,考上便能有个提拔。费通知道这是条出路,机会实属难得,他跃跃欲试,回到家不干别的,一门心思苦背律条,虽不比过去的秀才、举子,羊毡坐透,铁砚磨穿,倒也铆上劲儿了。费二奶奶见爷们儿知道上进了,心里头挺高兴,别的忙她也帮不上,为了让他安心备考,就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什么簸箕歪了、笤帚倒了,绝对没有,洗洗涮涮、收拾屋子,再想方设法给费通做点儿顺口的饭吃,不敢说无微不至,也够得上法外施恩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