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天下二部完》第65章


子贵母死的祖制。 
死亡没有到来,我最后的修行也到此为止。
元诩六岁登基称帝,尊我为皇太后。我帏幔自鄣,临朝听政,观三公行事,亲览万机,手笔断决。初时犹称殿下,后改令称诏,群臣称我为陛下,我自称为朕。我自幼的修行绝非普通,我文能赋诗,诗词足以流传千古。我武能敌十,我曾寻幸阙口温泉,登鸡头山,自射象牙簪,一发中之,敕示文武。我敕造申讼车出云龙门,穿行皇宫西北,再入千秋门,接纳百姓冤讼,我在朝堂亲策州郡计吏,询问百姓实情,魏国终于在我的治理下达到从未有过的顶峰。 
我逃过劫难,登临帝国之巅,大治天下。
佛祖如此庇护,我更要弘扬佛法,我用工八十万在洛阳伊阕龙门雕刻石窟,必将流传千古;我修建永宁寺,浮图塔高九十丈,京城百里之外犹能见之;我废诸邪教,使胡天神不在其列。境内寺庙激增至三万余所,僧尼两百万人,洛阳竟有寺院一千三百六十七所。自佛法传入中原,塔庙之盛,未之有也。我将佛教推至从未达到的巅峰,无上使命已经完成,佛祖却将我留在这污浊的人间。 
佛说,人生老病死,苦海无边。佛只说对一半,人间何尝没有快乐?我独居无上顶峰,好奇睁大眼睛,沉溺于人间乐事。我极爱饮宴游乐,高兴时便大肆封赏。我为取乐,大开府库,命王公、嫔妃、公主随意攫取。 
第32节:黄河香魂(2)
上有好之,下必附焉。
我豪奢无度,达官贵人竞奢夸富,高阳王元雍有男仆六千,伎女五百,一餐饭花费万钱。河间王元琛与元雍比富,用银槽喂马,用西域所产玛瑙碗、水晶盅和赤玉壶宴饮宾客。章武王元融既羡慕又气恼,嫉妒得卧床三百日。 
我年仅二十三岁,青春曼妙无可匹敌,容貌俊美的清河王元怿向我禀报朝政之时,表面道貌岸然,离去时偏偏向我浅笑,留下意味深长的眼神?我要搞明白其中原因,将他召入后宫,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我脱六道,求解脱,就为抵达极乐世界。我明白了,这就是佛祖赐予我的极乐世界!我可以随心所欲,放纵欲望,坐享极乐!我如鱼得水,朝政却已疏缓,威恩不立,百官贪渎。郑俨污乱宫掖,势倾海内,李神轨和徐纥并见亲侍,位总禁要,手握王爵,轻重在心,宣淫于朝。文武解体,六镇兵变,所在乱逆,土崩鱼烂,由于此矣。 
我儿元诩年龄渐长,在皇位日久。我自知行为不修,担心皇帝所嫌,内为朋党,防蔽耳目。想方设法除去元诩亲信,他宠信能胡语的蜜多佛陀,我担心他妖言诱惑,遣人在城南大巷中杀之。我佯作悬赏募贼,又在皇宫禁苑猎杀鸿胪少卿谷会和绍达,只因他们是元诩亲近的大臣。 
母子之间,嫌隙屡起。
元诩私密联络车骑将军尔朱荣,诏他入京勤王。郑俨截获这个消息,担心巨祸将至,向我献计,趁潘妃生女,诈以为男,大赦改年,毒杀元诩。
杀死亲子?我不能决断。
元诩被养于禁宫,直到他登基称帝,我才第一次见到他。我们徒有母子之名,却没有哺育之实,哪来母子之情?他对我仅是一个陌生人。
我痛下决心!任别人说我毒杀亲子,蛇蝎心肠!
元诩毕竟是我亲生之子,每每想及于此,心如刀绞,他让我成为太后,让我坐享极乐,也让我走到绝路。我儿突然驾崩,事出仓促,朝野愤叹,洛阳城中议论纷纷。数日之后,我以为人心已安,明言潘嫔本实生女,遂立临洮王年方三岁的幼子元钊为主,天下愕然,群臣崩离。我隐约听说,四位高僧推选出新的阿奢黎,佛祖已经彻底将我抛弃!新的阿奢黎会不会像我当年一样聪慧和美丽?她怎样再度振兴佛法?哎,这些事情已经与我无关。 
我儿元诩秘密联络车骑将军尔朱荣,欲置我于死地。前朝的文明冯太后毒杀儿子,另立孝文帝,我为什么不能效仿?幼帝元钊手脚在河中挣扎,让我想起元诩口吐鲜血的样子,心中痛得要命。元诩去世,我失去感情,身体内只剩欲望,每天彻夜狂欢才能逃离毒杀亲子的愧疚。 
我挣脱契胡士卒的臂膀,却被一脚踹倒,被拖向黄河。我双手紧紧拉住河边的小草,在水洼中看见被削光秀发的面孔,映出苍老的面孔。我认不出我的模样,这就是那个风华绝代、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胡充华吗? 
骑兵突然闪开一条通道,一名将领披挂乌黑铠甲,身披黑色斗篷,怀抱铜金旌节,头顶兜鍪缓缓走出,我从挺直的腰板和坚毅的下巴认出尔朱荣。我不死心,述说我的身世,辩解我的无奈和锥心之痛,却被那些高高骑在马上的契胡骑兵挡住。我勃然大怒,这些粗俗不堪的契胡士卒只是匈奴后裔,被太武帝击败,被安置在秀容草原,他们的酋帅只能跪在太极殿向我叩头,现在居然胆敢无礼地俯视于我? 
第33节:黄河香魂(3)
尔朱荣竖起金杖,闪耀金芒的节尖轻轻向我一点,契胡士卒冲过来,从我怀中夺过三岁幼帝元钊。哇,元钊被凶神恶煞的士卒吓哭,哭声随即闷入在黄河流水中,只有浑圆的胳膊在水面挣扎。 
我猛然意识到今天将是生命最后一天,仰头看着天空,悔恨缠绕心头。我明白了,不是佛祖将我抛弃;而是我先抛弃了佛祖。佛祖让我守戒,我却随心所欲;佛祖让我修定,我却大兴土木,日夜笙歌;佛祖让我明慧,我却贪婪纵欲,鬼迷心窍。 
难道我无缘解脱,竟要堕入阿鼻地狱?
我脑中又闪过年轻时光,我年纪轻轻便失去夫君,身处权力顶峰。我紧紧抓住权柄,白天御前称制,处理朝政,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晚上孤寂难耐。欲望终于将我捕获,多少年轻俊美的小伙子曾在玉床上陪我彻夜缠绵? 
我心底再次浮现我儿吐血身亡的样子,心脏被猛踢一脚,我留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我松开小草,半个身体被按入水中,急速流动的黄河水冲打额头,窒息是那么痛苦,士卒的胳膊又是那么有力。我无法忍受缺乏空气的难受,张嘴呼喊,水灌入胸腹,痛苦不是那么尖锐,身体开始麻木,欲望又再次将我抓紧,我想起最喜欢的那个男人,那个最能满足我欲望的男人,那个我一眼看中,强行带入宫中的男人,容貌雄伟的名将之子杨华。我用他全家老幼的性命,威逼他就范。一夜云雨之后,杨华率领部曲投降了南边梁国。我写下小诗,托人带给心上人。在冰冷的黄河中,我闭上双眼失去知觉,在心里默默念着写给心上人的诗句: 
阳春二三月,
杨柳齐作花。
春风一夜入闺闼,
杨花飘荡落南家。
含情出户脚无力,
拾得杨花泪沾臆。
秋去春还双燕子,
愿衔杨花入窠里。
第34节:血溅河阴(1)
血溅河阴
我,尔朱荣,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将军、开府、尚书、领军将军、领左右,太原王,这一连串的封号是不是眼花缭乱?我也觉得封号太多太长,我只要一个称呼,足矣。
这个称呼是:皇帝。
尔朱世隆看见小皇帝在河水中手脚抽搐,紧张得抓耳挠腮,来到我身边:〃大哥,胡氏毒杀先帝,死有余辜,元钊仅是三岁幼儿,有什么罪过?〃
我在层层骑兵之外,冷冷看着胡氏被沉于黄河这一幕,直到小皇帝手脚僵硬。元钊没有罪过,我却不能放过他,因为他曾是皇帝。我不想与糊涂而且胆小的尔朱世隆纠缠,我的想法在他看来仅是疯狂,我一句话便问得他哑口无言:〃小歌又有什么罪过?〃 
我掉转马头,用蟠龙金杖轻拍战马,率领亲信骑兵沿着山坡登上黄河边的邙山,心中浮现脸色苍白的女儿,从牙牙学语到长大成人,女儿从来都是我的心肝宝贝。你们将她幽禁在冷宫,你们怎么对待小歌,我就更残酷地对待你们,让你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疯狂。怒火突破胸腔,嗤嗤向四肢百骸激射,身体簌簌颤抖,可怕的怒火搜寻爆发的裂缝。战马离开黄河岸边,穿越树林,茂盛的树叶在寒冷杀气下萧萧落下,碧绿树林中留下一条枯黄的小径。 
不行杀戮,何以立威?我的疯狂之下隐藏着天大的谋划。
宗室皇亲和文武百官在邙山脚下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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