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沉成香屑途》第44章


市面上也出版印刻了不少戏曲文本,一些维新文人宣称“戏剧乃文艺之一,以言儆世之深功,甚于史官之直笔。诚未可以小道鄙夷之。故闻《安世房中歌》而知汉高之方兴;闻《玉树后庭花》而知陈后主之将亡;闻《反调安公子》而知隋炀帝之不反;闻《霓裳羽衣曲》而知唐明之不终。”(董康《曲海总目提要》序)
霍大奶奶没有那般票友狂热痴迷,也只是随着听戏凑热闹。她时常和沈夫人打扮齐整了坐着小汽车去听戏。那时候,有一名伶小月桂正当红,一登台亮相就衬托得其他旦角无颜色。沈夫人特别迷她,凡有她的戏天上下刀子也去看。
那一日,霍大奶奶穿着一身梅红色镶孔雀蓝梅花镧边织锦妆花袄裙,带着碧玺石珍珠花冠坐在戏院二楼包厢里听戏,沈夫人穿着一身亮紫色折枝花绣月白牡丹暗纹袄裙去了后台,说是去探小月桂。
霍大奶奶自顾自看了会儿戏,却见小月桂已经上台了沈夫人还没有回来,便着急地去后台找人。却见沈夫人正在扭打一个留着长辫子的遗老,那遗老留着山羊胡子,眼珠滴溜转,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儿。霍大奶奶赶紧扯住沈夫人说:“姐姐这是做什么啊?如此大动干戈,惹别人笑话!”
沈夫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紫黑色泥金云龙花笺纸递给霍大奶奶说:“你看看这老不正经的写给小月桂些什么!”
霍大奶奶接过花笺纸一看,当真忍俊不禁。只见纸上赫然写道:
一愿化蚕口吐丝,月月月桂胯下骑。
二愿化棉织成布,裁作月桂护裆裤。
三愿化草制成纸,月桂更衣常染指。
四愿化水釜中煎,月桂浴时为温泉。
五愿月桂身化笔,信手摩挲携入直。
六愿月桂身化我,我欲如何无不可。
七愿月桂父母有特权,收作女婿丈母怜。
沈夫人气得满脸通红道:“这个李廉普以满清遗老自居,最爱卖弄才学,他这首诗当真是极尽猥亵之能事,看我不打死这老不羞!”说完又揪住李廉普一阵猛打。
霍大奶奶赶紧扯住她说:“姐姐算了,他这把老骨头哪经得住打!这看戏捧角本就是图个乐子,姐姐何必当真!”
霍大奶奶刚说完这话,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冷哼,回头就看到一个身着丝绸苏绣白袍戏服龙袍长靠(指背上插有四面靠旗的服装),手持长枪的长坂坡赵子龙。
那赵子龙擦着霍大奶奶的身子而过,大摇大摆的走到里间,沈夫人一见他眼都直了,“程良玉啊!是程良玉啊!”说完也不管李廉普赶紧追那程良玉去了,李廉普趁机一溜烟跑了。霍大奶奶见沈夫人那为戏痴狂的模样,笑着摇摇头,重新回到包厢里听戏,此事就此揭过。
过了几天,霍大奶奶的手帕交,前清翰林夫人赵依竟然寻到辽东来了,说是已经与亡夫家里脱离了关系。霍大奶奶赶紧将赵依寄放在她那里的一匣子体己原璧归赵,那赵依拿了钱就在辽东买了宅子安定下来,整日流连在烟馆和戏楼里醉生梦死。霍大奶奶不忍见赵依这般堕落,寻了个日子去赵氏的宅子找她。
赵依的宅子依坡而建,分为上下两个院落。下院外墙由大块青石筑成,宅院建筑设计错落有致,正房一明两暗,两厢对称,以砖木结构为主,壁如镜、缝如线。
霍大奶奶身着香色八团喜相逢锦镶银鼠皮袄裙被丫头迎进屋里,就见赵依穿着一件织金平纹绣红梅锦缎锦袍裙正躺在紫檀嵌琉璃石雕寒梅罗漠床上抽大烟,房里还有一个身着石青色暗绣墨绿竹叶纹长袍的俊美男子正坐在高背楠木卷云纹扶手椅上品茶。
霍大奶奶瞥了那青年男子一眼就对正在吞云吐雾的赵依说:“我有些心底话要对你说!”
赵依在床上挪出一片空位,对大奶奶说:“良玉不是外人,你有甚话直接说吧!”
霍大奶奶坐在床沿,对依说:“你我从小结交,自是有话直说。你现今这副样子我是真的看不下去,你也不过二十来岁,往后的日子长得很,哪能这般坐吃山空地过日子。我让夫君帮你寻些挣钱的营生,再为你留意一户好人家,你把大烟戒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就是!”
赵依嘴对着烟枪不作声,那正在品茶的俊美男子邪魅一笑道:“依姐儿现在日子过得正顺心,你这做姐妹的又何必来添堵?”
霍大奶奶看了他那撩拨模样就有气,当即说道:“我与依姐儿说话,干你何事,要你插嘴!”
赵依放下烟枪,叹了一口气说:“夕瑶你不用管我了,我就这样快活日子过一天是一天就是!”
霍大奶奶扯下衣襟上别的淡紫色碎花帕子拭着眼说:“不知你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事儿,现今竟如此颓废,我看了也心疼。这男人一看就不是好人,你可莫被他哄了!”
那俊美男人闻言大笑,赵依怕他生气,赶紧坐起说:“夕瑶你别乱说,这是武生名角程良玉!”
霍大奶奶含着泪说:“那又如何,就冲他怂恿你抽大烟,可想而知不是好人!”
程良玉提起嗓子说道:“霍大奶奶说得是,想我们戏子无义,只不过是台上自轻自贱逗乐的,哪里比得上大奶奶远赴千里求得贵人出手救夫的义薄云天。”
霍大奶奶听出他语气里的戏谑之意,当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自顾自去劝说赵依,赵依握着她的手说:“我知你是心疼我的,我的事儿自己心里有数,你且让我快活几天吧!我以前过得实在太苦了!”赵依起身漱了口,吐到丫头手捧的鎏金鱼龙戏珠纹唾盂里,就邀请霍大奶奶一起品茶。
霍大奶奶见赵依这样,知道她此时是听不进劝的,也就捧着草纹莲瓣青瓷茶盏品茶,却瞧见那程良玉直盯着她穿着茜色刻金兔绒莲花鞋的脚。她将脚收入裙摆下面,横了程良玉一眼,程良玉无所谓地继续品茶。
霍大奶奶后来又去寻了赵依几次,每一次程良玉都在,两人见面总要冷嘲热讽一番。霍大奶奶记程良玉的仇,每一次听戏都力捧他的对手,也不许周围人捧他,想是赌上气了。
这一日,霍大奶奶从牌局回到家里就见到一身赭石色锦缎福字团花压棕红边长袍的霍震霆皮笑肉不笑地说:“娘子,乔家表弟来了!”再一看,一身月白色西服洋装的乔意涵正神采奕奕地坐在松花色锦缎软椅上。
“表妹,你在辽东过得可好!”乔意涵毫不掩饰关心的神情。
霍大奶奶急忙走到霍震霆身侧对乔意涵说:“我与夫君一切都好,表哥怎么过来了!”
霍震霆抢在乔意涵之前答话道:“乔家表弟好福气,得了岳父泰山的助力调到燕京做上京官儿了!最近还得了一个胖小子呐!”
乔意涵谦逊道:“我如今在燕京做司法官,在皖南还挂了律师牌子,聊以糊口罢了!”
霍大奶奶赞道:“表哥熟读法典,自是术业有专攻!”
听到霍大奶奶的称赞,乔意涵喜形于色,当晚就留下来与霍家人共进晚餐。霍大奶奶知道霍震霆生意场上也有一些律务要处理,现搁着这么个亲戚正好帮忙,她让厨房拾掇了辽东菜:红扒熊掌、飞龙汤、三鲜鹿茸羹、美味鼻、白松大马哈鱼、白扒猴头、什锦蛤蟆油等。席间对乔意涵更是各种盛情款待,倒酒夹菜殷勤备至!
待乔意涵一走,霍震霆的脸又立马垮下了,径直扭头进了书房。霍大奶奶追进去,握着夫君的手说:“乔家表哥熟识法政,又是自家亲戚,有他在不比重金请那些洋顾问强?”
霍震霆板着脸说:“我就怕他生出别的心思!”
霍大奶奶捂着嘴笑道:“我的话就说到这里,你自己拿主意吧!现如今你在辽东做生意,那些日俄商人都恨不得把你吃了,我也想与你多寻些人帮衬!”
霍震霆将她搂进怀里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自会好好思量!”
后来,霍震霆真的请乔意涵做了他生意的法务顾问,乔意涵自是巴不得。他虽对霍大奶奶有意,但公事上一点儿不马虎,是个公私分明的,为霍震霆解决了不少生意纠纷。
一日,霍大奶奶请乔意涵在包厢听戏,两人磕着瓜籽儿有说有笑。霍大奶奶望着戏台感慨道:“那时候沈慧珍带我去伦敦,我在西区的戏剧院看了不少表演,其实咱们中华戏曲也不输外国歌剧!”
乔意涵说:“被表妹说道倒有些想念英格丽留学生活了。只可惜现在英格丽向奥匈宣战,故地重游是很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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