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书》第77章


就像她们因康宇而被迫分手的那个深秋,女孩的长情一如既往,从未离她而去。
起码,她是这样坚信的。
手掌抚摸树干,想起女孩藏身于此用力抓握的模样,不禁泪如雨下。她有好几次,几乎都要忍不住冲过来将女孩抱进怀里,但仅存的理智告诉自己,女孩既然为她回来,又躲着不见她,自然是有心结难解。此举无益,亦是无用。
她要等待,等女孩移除心魔,主动从树后走向她的怀抱,而不是带着勉强和卑微被她拥入怀中。唯有耐心,方能换来天长地久。
可是女孩今天没出现。
原菲终于轻轻叹了口气,手掌离开树干,拂去颊边泪水,缓步离开。
街角的回眸转身,也没看到熟悉的身影。
不管如何,希望你过得比我好。原菲只能在心里如是说道。
十数小时过后,大洋东岸也迎来了清晨。Flora跌跌撞撞走出医院,脚步虚浮,蓝瞳似乎失去了聚焦的功能,低垂着,散着无神的光。
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物,沾着大片血迹,连脸上都落了星点斑驳。抬起手,愣愣看着满掌殷红,那些带着甜腥温热的可怖画面不断在脑海中翻滚,她终于再难压抑,蹲下来抱头痛哭。
她从没想要女孩的手,更没想要女孩的命。
这一切,都不是她想要的。
聪明如女孩,何尝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只是她想要的,顾羽知给不了,原菲的羽儿更给不了。
两清。
Flora想起断手后从女孩咬紧的牙关中冒出的两个字。她只恨自己中文没学好,不能明白女孩的意思,于是牢牢记下了这两个字的发音。
……或许,这是女孩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一直以为,女孩是温婉柔和的,以为她无时无刻不挂在唇边的淡笑是随和的象征,是愉悦的标志,也以为她虽有从前,却视之如过往云烟不多伤怀。
她从不知道,女孩会这么极端。
两清。她念了一遍,含泪蓝瞳迷茫抬起,看向远方。
顾。我从没理解过你的意思,更是从没看懂过你这个人。
起身拭泪,泪水重新化开掌心干涸血迹,被冲淡的殷红顺着指缝缓缓淌下,滴落在地。
如果还有机会,我想试着看懂你。起码要知道,你最后说给我的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Flora返回学校,无视一路上对她一身血迹的注视,径直来到了语言学院。
她的中文老师,是个大她几岁的中国男生。见她浑身浴血闯进办公室,神情讶异,却很体贴地什么也没问,只是安静等她开口。
“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Flora走近他,因为一夜的不眠不休,加之情绪波动,嗓音已经哑得厉害。
“你说。”桌前的男生一边回应她,一边起身为她倒了杯水。水温刚好,玻璃杯干净澄澈,轻轻放在她触手可及的位置。
她将杯子拿在手中,说出了那两个牢记在心的音节。
男生一时没有回答,脸上露出复杂神色。那是怜悯,同情,更是心疼。
Flora出声提醒他。
“不管是谁对你说的这两个字,都忘了她吧。”
明明已经隐约猜到这个词的意思,她还是忍不住追问:“我想知道具体的解释。”
男生叹了口气:“互不相欠,从此再无关联。”
啪的一声,玻璃杯落地,水渍倾洒,恰如手起刀落后喷溅遍地的殷红。
两清。
为了和她两清,女孩不惜失去右手,甚至冒着付出生命的风险。
好。
蓝瞳缓缓闭上,压抑泪水。
既然两清,我的泪,再不会为你而流。
多年后,褐发蓝瞳的少女已经成为少妇。一日整理旧书,一张卡片就这么掉了出来,带她回想起这段可悲可叹的感情。
那张卡片上,彩墨书写着“腕白肤红玉笋芽,调琴抽线露尖斜”,字体漂亮大气,又透着出于女性之手的柔和美感,让人轻易就想起那个挂着淡笑的女孩,和她口中吐出的那句“两清”。
她垂眸苦笑,不知道那女孩是否还在人世。就算还在,那只为她而断的手,也再写不出这样漂亮的字体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背上贴来坚实臂膀、宽阔胸膛。属于男人的手臂环过腰身,肌肉线条流畅,手掌干燥温暖,贴上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这是什么?”来异国任教多年的中文老师,还是习惯开口说中文。
Flora扬起微笑,脸上掩藏不住的幸福,哪怕说的是当年伤心事,被爱人拥住也尽是甜蜜:“是当年那女孩写给我的。”
耳边传来哼声,男人伸手拿过卡片,赌气一般丢开,幼稚举动逗得她笑出声来。
“不许你对她念念不忘。”
Flora转过身来,双手捧住那张英俊面庞,用流利的中文开口哄他:“我这一生,只谈过两次恋爱,都是中国人。一个带给我一场不敢回忆的噩梦,一个却教给我世上最美的语言,又带我体验世上最好的爱情。如果说有什么值得我对她念念不忘,那也是因为通过她,我得到了你。”
被她一哄,男人顿时没了脾气,孩子一般的笑容,是对心爱女子无条件的宠溺。
手掌重新覆上小腹:“不说那些了,我现在只盼着我们的孩子快点出生。”
Flora也伸出手,与他手掌交叠。
幸福总是会降临的。
身在噩梦中的人,希望你们都如是坚信。
第68章 第六十七章&好久不见
一日周末,黄昏时分,夕阳西下,原菲无事闲散,站在阳台,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如耄耋老者一般回忆旧事。
她想起自己肺炎住院,顾欣照顾她时偶然说起的关于羽儿的往事。
“她从不是个乖乖女。”
让她印象最深刻的是,小时候被人欺负留下一道伤痕,小家伙看着生气,竟能自己拿小刀把伤痕划花。三四岁的孩子,最是怕疼的年纪,她的羽儿就决绝至此,极端至此,着实让原菲心惊。
羽儿是个很聪明也很优秀的人。这样的人,性格里往往都有一份决绝,一份极端。她们不能容忍自己一丁点的不完美,也对他人的伤害不能释怀。有善念者,用他人过错惩罚自己;有恶欲者,加倍报复,甚至伤害无辜。
往往善恶就在一念之间。
顾欣表达了这样的担忧之后,原菲将信将疑。她看到的羽儿,开朗明媚,善良温柔,面对康宇连番伤害亦能保持冷静,更会因为自己违背正义而愤然不悦。这样的女孩,怎会极端,怎会报复,又怎会伤害无辜?
顾欣说,是你把她变成你看到的模样。
顾欣说,她在你身边受了再大的委屈也只是卑微自己,离开你,这份委屈不定会转化成怎样的恶意,加诸何人身上。
顾欣说,恶意结束,善念回归,她会恨自己,甚至彻底走向极端。
至此,原菲终于明白,她为免羽儿卑微自己而逐她离开,竟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这不是危言耸听,这是切切实实发生过的事,是原菲不知道的,却被顾欣完完整整看在眼里的过往曾经。
而事实恰如顾欣推测,这一切,再次重演。
挥刀砍手时,女孩抱的是豪赌心态。若死,她罪有应得;若生,她失去右手。无论如何,都算作给Flora,也给自己一个交代。
何况这只右手,她恨之已极,不要也罢!
回国的近一个月里,她想得很清楚。所以动手的时候,做得也足够决绝。
疼痛,晕眩,冷汗淋漓。那刹那,这世上所有善恶喜怒都离自己而去,五感集中于右腕,能清晰感受到腕部以下彻底脱离了控制。模糊的视线里,雪白玉手被鲜血沾满,落在地板上,五指不甘地张开,仿佛在乞求着主人的怜悯……
再写不出岁岁如斯了。
也再不能双手拥原菲入怀了。
再不能,果然是个让人难过的词呀。
女孩慢慢闭上了双眸,没让泪水在这样的时刻滑落。最后的意识里,她对面前惊恐万分的少女说出那句两清。付出了这样的代价,她终于可以再无罪恶感地说出两清。
黑甜一觉不知睡了多久,恢复意识时,羽儿觉得有点奇怪。
没有疼痛,也没有虚弱,甚至没有一点点感官带来的外界认知。有的只是一抹意识,轻飘飘的,脱离了肉体,独自游离在不知何处的黑暗中。
这就是……死了的感觉么?
意识到这一点,羽儿蓦地涌上悲伤。连悲伤也是奇怪的悲伤,没有鼻子发酸,也没有眼眶湿润,只有一缕脱离了肉体而无处体现的低落。
她死了,原菲会很伤心的吧。
——如果我是水中月,一定深深烙在你眼底;如果我是指间沙,也一定牢牢贴住你的掌心。
曾经的誓言,岂不是要辜负了?
她的原菲,已经经历过两次生离死别。自己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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