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如旧》第123章


王老夫人是皇帝外祖母,陛下待王氏又惯来亲厚,由她老人家出面,再合适不过。
自王老丞相过世,老夫人愈加深居简出,寻常不见外客。此番事关濮阳,她自是坐不住了,预备了一番说辞,便入宫来。
她到时,濮阳正在看奏本,见老夫人身影,忙起身搀扶。
老夫人年已老迈,行止不便,然而却毫无昏聩之态,走到殿中,便辞了濮阳搀扶,弯身行礼,口称:“拜见陛下。”
濮阳笑着扶她起来,口中关切问道:“许久不见外祖母了,外祖母可还安泰?”
老夫人也细细端详了濮阳一番,见她容色安然,虽君威日重,却也不失人情,心中大是宽慰:“臣妇一切都好,只不见陛下,心中挂念。”
濮阳扶着她到一旁窗下坐下,笑与她道:“外祖母要见朕有何难,只管入宫来就是。”
初冬时节,便已是天寒地冻,濮阳又令内侍奉上姜茶来,与老夫人暖暖身子。
“腿脚不中用了,心中是想来见见陛下,可一挪动,又觉乏得很,而至于今日,才入得宫来。”老夫人一面说,一面不着痕迹地打量周回。
皇帝理政之所,自不会多寒碜。壁上所悬为古迹,高几所陈是珍品,屏风所用乃玉石,手中小盏象牙所制,身前几案犹存紫檀清香,处处皆是讲究大气。
可再是大气,也掩不住其中的清冷之意。
老夫人目光掠过门槛处,心中便是一凝。当年皇夫还在京中,陛下为她出入便利,令人将宣德殿的门槛卸去了,一晃两年有余,如今门槛仍是空的。
濮阳正问家中诸事,七郎将要娶妇,九娘也近于归。她近两年虽不常往王府去了,但外祖家的事,却知道得清清楚楚。
老夫人一一答了,又顺势问起:“六娘比陛下小着四岁,都已第二回做母亲了,陛下的大事,可有什么打算?”
濮阳一愣,这才明白老夫人今日为何事而来。笑意立即便敛去了两分:“子女之事,乃是天定,顺其自然就是。”
老夫人察觉她不愿多谈,可此事总不能一直搁置,她只得转个话头,委婉劝道:“也不止为子嗣,陛下身旁无人侍奉,总归是不妥。”
濮阳淡淡笑道:“高帝丧期未满,朕岂敢思男女之事。”
这话不过糊弄,老夫人哪里听不出来?天子居丧,以日易月,丧期早已满了。陛下不过是不愿而已。
一旦做了天子,许多事便不是一己之事了。大臣们总喜欢在天子家事上指手画脚一番。老夫人生于世家,所嫁夫婿又位极人臣,生女为后,外孙女又成了皇帝,见识自然是有的。
她思索片刻,试探着柔声道:“陛下可是顾念皇夫?”
濮阳的心瞬间像被针扎了一下那般,疼得尖锐。两年了,已很少有人在她耳旁提起这个人。她几乎以为,京中已忘了她。她留存的痕迹越来越弱,连卫太师在家中地位稳固之后,也不时时念叨皇夫如何了。
濮阳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道:“外祖母来一趟不易,不如用过午膳再走?”
皇帝摆明了不愿多谈,老夫人无法,只得暂且打住。
午后,老夫人一走,宣德殿又静了下来。
濮阳重坐到御案后,看起奏本来。王鲧被召入京,但屯兵还得有人去做。濮阳是想打一仗的。打胜了齐宋,将边境往难移,大魏可永绝后患,而她也需一场旷古烁今的奇功来为她治下的盛世添彩。
如此,便要对朝中能用的将帅之才有个了解。
濮阳看完奏本,已是迟暮,她用过晚膳,又取来武将们的履历,翻看起来。待翻到焦邕那一份,不禁便是一阵可惜。焦邕得仲大将军倾囊相授,满腹兵法,用得出神入化,上了战场,更是勇猛无敌。他从一小兵做到执金吾全靠自身军功累积。
这样一名大才,可惜用不得。
濮阳叹息一回,将履历都合上了,放到一旁。御案上堆叠了两沓本章,左边是今日送上的奏本,关乎国计民生,她已一一批阅过,右边是将官履历,关乎大魏开疆扩土,她自数月前便在细细研读,白日里,也常留意考察。
似乎一切都在正轨上,并无不好之处。她为天子,总算也可觉得欣慰。可这欣慰与她而言,却只是薄薄的一层,浮在她的心头,怎么也入不得她的心里去。
她每日在国事政务间忙碌,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可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曾经被她当做执念的皇位,如今却显得平平淡淡,她在这座宫城中,在宣德殿里,在御座之上,没有丝毫满足,只觉得心也像这座大殿一般,空空荡荡。
夜已深,殿中的烛台也排遣不尽黑暗。宫人们似都已累了,无声无息地站在角落中。数百个日夜,日日都是如此,濮阳以为自己早该习惯了,可兴许是老夫人骤然提起,让她潜藏心底的思念如春日里的青藤一般,疯狂生长。
她忽然感到一阵使人心慌的孤寂。她放下笔,站起身来,朝外走去,秦坤连忙跟了上去,在她身上披上一件厚软的披风。
濮阳一声不响地往含光殿走去。宫人们在前提灯,在后侍驾,乌压压地跟了一大群,可仍是寂静无声,如这黑夜一般,没有丝毫人气。
含光殿伫立在黑暗之中,没有灯光,没有人影。濮阳在门前停下,她怎么也不敢推开那扇门,卫秀走后,她便不敢再来这里。
天空突然下起雪。濮阳抬头,雪花轻柔地落下,落在她的身上。
她猛然间感到一阵撕裂心扉的痛苦,倘若阿秀还在宫中,这寂寂无声地黑夜,一定不会如此漫长难熬。
卫秀在邙山,濮阳是知道的。
邙山在京郊,与京中并不很远,当日去,当日便可回。濮阳想见她,并不很难。
可是她们要如何相见呢?见了面又说什么?
濮阳觉得,不如怀念的好。她视她为良人,执意昭告天下,皇夫出京养病去了,执意不肯解除她们的夫妻之名。她愿守着这虚妄的名分,愿孤身一人,独守卫秀戏言的“一辈子”。可她不敢再听卫秀冷言冷语地讥嘲讽刺了。
卫秀说的那句“不如相忘”,她满眼冷酷报复地说出“迫于情势,不得不娶你,我至今想来犹觉屈辱。新婚当夜,先帝病发突然,能够不碰你,你不知我多庆幸。”让濮阳每每想来,都觉万分难堪。
她依旧思念她,依旧盼着她能想起她的好,能回来看看她,但濮阳却不敢再主动去见她了,她也怕阿秀恨意未消,惹她厌烦。
然而顾虑再多,一听闻卫秀骤病,便全数打消了。
第110章
卫秀体弱,颇为畏寒; 每到冬日,她总抱着手炉; 偎在炭火旁; 汲取一点暖意。可纵是如此,她仍抵不过无孔不入的严冷。
濮阳接报之时; 已是黄昏; 她无片刻耽搁,立即兵分两路; 一路派人入太医署,召周太医同行; 一路命内侍省备马,带上十余名羽林,便往邙山疾驰而去。
抵达山脚,已是黑夜; 天上看不到一丝亮光; 寒风刮在脸上; 如刀割一般,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脸就像失去了知觉,再感觉不到疼,亦感觉不到冷。
濮阳命侍从扎几个火把起来,连夜上山。
山路难行,她也顾不得许多,沿着盲肠小道,直往山顶的草庐行去。
草庐中有人接应,远远见山腰有一派火把坠成的火龙,便有人开了门户。濮阳一到,三名仆役便跪于门两侧迎接。
卫秀深居山中,又将旧属都散尽了,濮阳自是不放心的,便花了些功夫,将她草庐中那三名仆役都收买了。卫秀不知是未察觉,还是不愿与她计较,一直不曾点破。
此时濮阳便自洞开的大门快步而入。
她一面往前,一面吩咐侍从熄灭火把守在庭中。
这间草庐,她曾住过不少时日,其中布局,犹记在心间,她直往卫秀寝居,走到门前,深深吸了口气,令周太医在门外等候,便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室中是寂静的,自无人出声,离床榻不愿的案上留了一盏油灯,如黄豆粒般的一点,门一开,冷风灌入,火苗随着摇曳,犹如风中残烛,几要灭了。
濮阳反手关了门,循着微弱的光,走到床榻前。
卫秀躺在那里。
她有两年不曾见她了,这两年,她没有一日不在想她,没有一夜不是想着她入眠,她做梦都盼着卫秀能回来。
可是她没有。
濮阳眼眶发烫,然而此时,她也顾不上伤感。
她弯下身去,自棉衾底下摸出卫秀的手,搭上她的脉搏。
濮阳随着卫秀学过一阵,简单的病情已能从脉象上辨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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