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罗巴英雄记(马伯庸)》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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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凌空旋了几圈,身法迅捷,眼看就要飘出后院。普罗文扎诺喝道:“还想走么?”一记“西门撑船”,分作三股劲力去攻那人周身。当日罗慕路斯与赛戈莱纳打的时候,也用过这一招,相同的招式、相同的法门,但和老师比较,高下立判。赛戈莱纳第一次见他出手,心想倘若这一招对着自己用,可是绝计躲不过去的。
那人在半空无处借力,把双掌护在胸前,猛地一振。只听到“砰”的一声,他与“西门撑船”的劲气迎头相撞,身子借着这股力道朝外飞去。加布里埃拉嬷嬷袖子一拂,一道无声无息的气墙挡了过去。那人右手一撒,七枚木签飞刺过来。加布里埃拉嬷嬷哪里会把这些东西放在眼里,微微一抖,便把签子都卷入袖中。那人却趁着这个当儿用双臂夹头伸得笔直,有如一条金枪鱼朝着气墙直直撞去。他全身剧颤,显然是被气劲所伤,身体的去势却丝毫不缓,硬是破穿过去。
须知真气外肆,皆有流势。那人竟在转瞬之间窥准了加布里埃拉嬷嬷的真气流动,从流速最缓的地方强行破穿,既需胆识也要有高明手段。加布里埃拉嬷嬷看到他居然用这么一个法子打破自己拦阻,大出意料之外。
那人跳上院墙,笑嘻嘻道:“西门传人,果然利害。今日我甘愿认输,改日再来领教吧。”纵身一转,消失无踪。亚诺什要喝令卫兵去追,罗慕路斯拉住他摇了摇头。在普罗文扎诺与加布里埃拉嬷嬷当世两大高手夹击之下还能逃走,这人的功夫绝不简单,那几个卫兵去又济得了甚么事情。
亚诺什悻悻看了眼墙头,转头皱起眉头问比约齐道:“这人究竟是甚么来历?”比约齐怎想到自己部下里还隐藏着这等人物,擦了擦额头汗水,方才说道:“他是半年之前才加入圣帑卫队的,自称叫胡里奥,平日里也怎么不显山露水,武功平平,谁知……”
普罗文扎诺也盯着墙头,白眉紧皱,似乎有些心思。罗慕路斯趋前问道:“老师可是想到了些什么?”普罗文扎诺道:“这人看身形嗓音,似乎与我很熟,莫非是……”他突然意识失言,连忙改口道:“许是以前交过手的人。”
这时比约齐战战兢兢走过来,普罗文扎诺白眉一立,训斥道:“你这圣帑卫士是怎么当的!不过才这么几个人,就被混进两个奸细。这是在贝尔格莱德,倘若你们去了教廷,教皇岂不是也要被你拖累了?”普罗文扎诺除了异端裁判所,还执掌教廷法纪,算是比约齐的上司。他这几句话劈下来,唬得比约齐堂堂一位“人中索尔”扑通跪在地上,连连口称死罪。普罗文扎诺道:“这一次你失宝在先,失察在后,迟早是要议罪的。如今还不是时候,权且退下罢。”比约齐面如死灰,颤着手走回到队前,招呼那一队呆若木鸡的卫士离开了。
斥退了比约齐,亚诺什忽然走到赛戈莱纳面前,单腿跪地,单手平胸,大声道:“我被怒气蒙蔽了心,刚才错怪了阁下,违背了骑士七德,请少侠责罚。”他不愧是将门虎子,坦坦荡荡,知错即认,毫不矫情违饰。赛戈莱纳大为感佩,连忙扶起他道:“我潜入老公爵城堡偷窃,有错在先。兄台不必如此。”一场误会,至此烟消云散。
罗慕路斯也大为高兴,他与赛戈莱纳敌对数次,却总也提不起杀气来,如今虽不曾为友,总算是化敌。切丽却大不以为然,暗暗撇嘴,萝丝玛丽还是那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双瞳似是没有焦点。
罗慕路斯对老师道:“奥斯曼人如此处心积虑,着实可恶。塔罗血盟看来是与奥斯曼苏丹勾结到了一块,恐怕于我欧罗巴武林大为不利。咱们是不是得赶紧禀告教皇与各大门派,早作计议。”
普罗文扎诺道:“贝居因会的圣女出关在即,届时自然有人领袖群雄。”语气里竟带有淡淡讥讽。加布里埃拉嬷嬷装作未听到,叹了口气道:“这些事暂且放上一放,如今老公爵的生死却是头等要紧的。”
她一句话提醒了众人,大家纷纷回到老公爵的卧室。老公爵还是那一副模样,两名奉命来的贝尔格莱德名医守在床头束手无策,除非是让两位高手再行运功续命,否则是绝计支撑不过三日的。
这时卡皮斯特拉诺已经安顿好了宾客,也赶了过去。他听亚诺什把刚才的事情讲了一遍,垂头不语,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圈,踟蹰说道:“如今只有一个法子了,只是不知使得不使得。”亚诺什一向最佩服卡皮斯特拉诺,一听说有了法子,登时双目圆睁,连声问道:“是甚么法子?快说快说!”旁人也竖起耳朵,想知道这位托钵僧人有什么高见。
卡皮斯特拉诺踌躇半晌,方才缓缓说道:“贝尔格莱德正南百二十里,有一处大山,名叫老山。老山之中有一位名医,其手段高明之处,不逊于阿拉伯名医伊本萨多。”亚诺什抢道:“既然如此,我多备金银,派人去星夜请来。”卡皮斯特拉诺摇摇头道:“倘若那么容易,我几年之前就为公爵把他请来了。这位名医的本名无人知道,只因天生一部乱蓬蓬的大胡子,根根都是深蓝颜色,便得了绰号叫‘蓝胡子’,性格十分古怪。他生平有两大嗜好,一个是解剖人尸,一个是渔猎美色。”
罗慕路斯截口道:“这两者虽于礼法所不容,倒也不见得有多古怪。我们异端裁判所,每年偷着解剖尸体的医生也要烧死几个哩。”卡皮斯特拉诺苦笑道:“倘若是两者合二为一呢?据说他先后娶妻六人,无不是绝色美女,都被他以残忍手段杀死,尸体吊在地窖里视若珍宝,以肢解为乐。这等爱美之法,你可曾见过?”
在场女子闻言莫不色变,她们都是江湖中人,见惯了杀戮的,但听到这等事情还是不寒而栗,就连加布里埃拉嬷嬷都有些不忍,低头诵了句圣母慈悲,喃喃道:“天下怎会有如此残酷怪异之徒?”卡皮斯特拉诺道:“正是这么说的。那蓝胡子因为医术卓绝,娶的妻子都是名门贵胄之后。娘家人听说自己女儿竟受到这种屠戮,无不愤怒,便纠集人手去寻他的麻烦。没成想派去的一百多人进得老山,一夜之间死的干干净净,而且死状极惨,从此再没人敢踏足老山域内。”
这一番话听得人人遍体生寒。亚诺什疑道:“这人好生残忍,但医术究竟如何?”卡皮斯特拉诺道:“医术高妙,直追盖伦。数年之前,曾有一位托钵僧团的长老身罹重症,前去求医。当时那位长老被仇敌所伤,四肢筋骨寸断,颅骨也被打碎了半面,这种伤势,竟被他救了回来。”赛戈莱纳道:“这岂非是好事?他肯施救,说明便有善良之心。”
卡皮斯特拉诺道:“好是好,代价却是极大。蓝胡子治愈了他以后,竟把他一对如花似玉的双生女儿掳走。那长老急火攻心,活活气死了。托钵僧团为了这段恩怨,纠集了一批江湖上的朋友大举讨伐,结果倒有一大半把命丧在了老山之中,只有几个人侥幸逃出,也已经被吓得半疯。”卡皮斯特拉诺说完,“撕拉”一声把自己的长袍往左右一扯,露出胸口,只见有三道狭长的疤痕从胸口蜿蜒伸过脖颈,一直连到脑后与下颌,望之触目惊心。
卡皮斯特拉诺惨然道:“我当时亦在队中。那蓝胡子说要研究一下,究竟人体哪几条肌肉可牵动表情,便把我活活挑断了脸上、脖颈和胸口的几根筋,留下这几道疤痕,从此除了苦容再没其他表情。”众人看到他的伤口,心里想着所受的苦楚,脊背上都不免有些麻酥酥的感觉。
亚诺什道:“可我父亲得病已久,为何您从不曾提过这医生?”卡皮斯特拉诺摇摇头,道:“公爵虽得了美杜莎之泣,尚有伊本萨多与他留下的药方可救。我想既有桑珠,何必求之于渊蚌,也就不曾提过。那老山,我这一世是不想再去,不想再提了……”他叹息一声,重新把长袍拢起,面容依然一片苦相,却微微的有些扭曲颤抖,可见当日惊悸,至今犹存。
众人听到这如恶魔般的医师,无不悚然,屋内一片沉默。亚诺什看了眼老公爵,不由大为颓丧,瘫坐在椅子上,双手相握,喃喃道:“这蓝胡子如此凶险,伊本萨多医生又远在中东,如此说来,我父亲岂不是没得救了…”
赛戈莱纳忽然开口问道:“这里到老山,须要几日?”卡皮斯特拉诺道:“这里一路向南,过了马迪亚丘陵便是,四日便到。”赛戈莱纳“嗯”了一声,突然没来由地朗声吟道:“真神我义慕,神谓有应处,救脱一切苦,无有大恐怖。”(原文:我曾寻求耶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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