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第972章


王敦笑道:“士仪多虑了,此际风向,非直向我,则我船为烟雾所迷,华船又岂能外啊?”
钱凤回答道:“或许陶士行所谋,正是如此,要趁着烟雾遮蔽,弓箭难施之时,突入我阵,尝试肉搏。”
王敦颔首道:“或许如此,然亦无可虑——我正好在此处彻底摧破华寇,以便复归武昌,往援荆襄……”终究他对自家老哥的作战水平,也不是那么放心啊。
话音未落,忽听前方一声巨响,如同惊雷落地一般,同时一道巨大的水柱飚起,几乎有十数丈高。王敦不禁皱眉,方问左右:“此乃何事?”就听又是一声巨响接着一声巨响,水柱在船只之间不时扬起,而至于那些只闻其声未见其形的——水柱肯定是从船底下喷出来的啊!
晋军莫名所以,阵列当即混乱,而且隐约瞧见几根水柱里还裹杂着绳索、木板,乃至于人身……王敦也不禁大惊失色,急忙传令:“下碇停船!”虽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但肯定不会是遭遇到什么天灾地祸啦,而必是华人的埋伏!当此之际,唯有赶紧停船、整列,才有望把损失降到最低。
但他同时也感觉,貌似惊雷声越来越近了……很快便有一声巨响,起于身侧,估摸着最远也不过六七丈距离罢了。楼船当即便是猛烈一晃,王敦本能地从胡床上直起膝来,双腿施力,勉强站稳,旁边儿钱凤却一个趔趄,跌翻在地,随即顺势翻滚,好险没从楼船顶上出溜下去。
这条大楼船,上下三层,固然层高偏小,距离甲板也有两丈多呢,钱士仪若是掉了下去,必受重伤——若是因此落水,估计慌乱之时,没人来得及救他……
……
陶侃虽然叫停了炮船的研制,但同时他却被皇帝的备用方案给吸引了。
比较华、晋水师,华方绝对是落在下风的,无论船只数量,还是水兵的素质,都远远不如敌方——因为物资比较充裕,几条大楼船的规模,倒是勉强可压敌军同等战舰一头。
水面作战,唯力而视,玩不出太多花巧来——比方说设伏啊,兜抄啊,包围啊之类——则以寡军,想靠着主将个人的指挥能力来扭转强弱之势,纯属痴人说梦。由此可以弥补双方兵力差的,就只有器械之力了——陶侃乃思,我军哪种器械比敌人为强啊?拍杆虽然有效,可惜唯楼船可装,数量有限,不能对战局产生太大影响;只有火药,或许可用。
船只都是木头造的,而这年月的防火技术又很落后,水面相争,纵火本来就是主要战法之一——当初孙、刘于赤壁破曹,不就是倚靠的火攻吗?但我军终究处于下游,火船很难奏效,纯靠火箭,也未必能够占着太大的便宜。
倒是皇帝作为备用方案交给彭晓的的那份图谱,貌似有点儿意思……关键是成本低廉,且制造简便!
那么究竟是什么图谱呢?裴该在图上标注的名称乃是——“水雷”。
相关水雷的最早记载,是在明朝万历年间,唐顺之所著《武编》一书中,当时的名字叫“水底雷”。结构很简单,即以大木箱盛装火药,并设有击发打火装置,牵以长绳;用时将木箱置于水中,下设三铁锚,使不能逐水漂远,长绳则连至岸上,候敌船来,岸上潜伏的士兵便即拉动长绳,击发点火,使得“水底雷”爆炸。
此物唯一的难度,就在于机械打火装置,好在这终究是小玩意儿,派一两名工匠去研制即可,不会浪费太多人力、物力。只不过以这年月的技术水平,虽然费尽心力勉强试制成功,实际运用时,击发率却还不足六成……
好在还有一个方案,原本历史上的记载略迟于“水底雷”,名叫“水底龙王炮”,事实上是一种原始的定时炸弹。此物以熟铁为壳,口置线香,外包牛脬隔水避潮,并以羊肠线保持空气流通,使线香不灭;然后置于木筏上,其下系石,沉入水中,趁黑夜漂向敌船,线香燃尽而火发,便可爆炸。
陶侃综合二物之长,事先计算好敌船的速度,在濡须口附近合适位置,放置了百余枚“水底雷”和三百多枚“水底龙王炮”——当然啦,因应水势,“水底龙王炮”与“水底雷”相同,都是系浮在水中的,而不可能让其主动漂向敌船。
“水底雷”颇难保证多数击发——绳索还可能挂上敌船,导致提前引燃而爆炸呢;“水底龙王炮”用多长的线香——也即定多少时——则需要缜密的计算,丝毫差误不得,为此陶侃特意将司天监虞喜也临时调来了巢湖——当世能算者,无过虞仲宁啊。
至于火船,那完全是障眼法,以使晋兵将注意力全都放在正面,而忽视水底下载沉载浮的水雷——尤其“水底龙王炮”可还有半截羊肠线始终露在水面上呢!
第六十五章 司马家妇人
陶侃于江中设置数百枚水雷,陆续引燃后,爆裂开来,给周边晋船造成了极大的损害,别说走舸等小船了,激浪即可倾覆,即便蒙冲斗舰甚至楼船,近距离挨一下,船舷也可能碎裂,产生短时间内难以封堵的破漏。
——这也算是彭晓之功了,经过他的反复试验,已然大大增强了黑火药的爆炸力,并在裴该的授意下,将燃烧药和爆炸药明确区分开来。
于是晋军舟船,便在一声继一声的惊雷震响中,陆续破损甚至于倾覆。更要命的是,雷区基本上固定,但晋军船队则是在前进中的,于是从阵首逐渐向阵列中心炸响,最终竟连王敦的坐舰都未能幸免。
王处仲及时下令放锭停船,重整队列,但舰队正在顺水航行之际,不是你想停就马上能停下来的。于是前军多败,中军急停,后军就势撞将上来,导致阵列更为混乱。一时间舟船翻覆的、倾斜的、相撞的,乱作一团,水兵陆续惊呼着跃入水中,以期泅渡上岸,脱离这一片莫名其妙的死地。
好在水雷数量终究有限,而晋船数量庞大,即便全数顺利爆炸,且一雷专炸一船,也不可能全都分配得到——当然啦,对于那些小船,往往一雷炸响,周边数丈之内,数舟倾覆——倘若给王敦以足够的时间,是应该能够重整军势,虽遭大损而不至于崩溃的。
只是陶侃会给他足够的时间吗?
陶士行早就做好了准备,并且计算好了时间,他使小部继续对战沈充,而亲将主力回转身来,扬帆摇橹,航向上游,恰好在“雷”声已息,而晋船混乱未收之时,汹涌杀至。照理说逆水行船,战斗力要远不如顺水之敌,但问题晋舟多覆,哪怕没有破损的也都忙成一团啊,以整击乱,岂有不胜之理?
更重要的是,直到这会儿,晋兵还搞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呢。他们从来连听都没听说过火药武器——部分将领可能通过来自北方的情报,心里有些数——但闻雷响,船便大震而覆,都以为是什么鬼神之力,基本上全都吓破了胆,哪里还能执弓矢、戈矛御敌啊?
由此晋军大败,王敦几乎不能幸免——他乘坐的是大楼船,掉头为难,被迫与钱凤等换乘斗舰,才以自家破损的舰船为盾,狼狈逃出生天,一口气跑回武昌去了。王应的位置比老爹要靠前,所乘楼船本来就中雷破损了,复为华船上大拍杆直接击碎舰首,乃翻覆落水,为华兵所擒。
至于其副将,也是姑夫郑澹,则受创落入江中,没能活着捞起来……
陶侃既破敌军主力,随即回师,再战沈充。这会儿武昌、柴桑舟师大败的消息也传了过来,导致芜湖方面士气大落,兵无战心,沈士居无奈之下,只得弃守东下,去会合邓岳守备石头城了。
……
这时候华朝中、西两路兵马,已然水陆并进,攻克了沙羡,迫近武昌。武昌城内,一日三惊,直到王敦归来,人心才稍稍安稳一些。
王敦使人往觇华军动静,回报说帆樯遮天,旌旗蔽日,不下五万之众。而王敦点检武昌内外兵马,只剩下了战船不足三百、步卒将将万余……
其掾何充劝说道:“事不可为矣。今明公以败残之军,欲遏华人东来尚且为难,况乎重整旗鼓,往救建康啊?若建康陷,则明公既失大义,士卒亦无战心,到时候晋王命一介使来释兵,明公何以自处?不如就此归降于华,或者华主顾念明公清华显贵,前朝武皇帝之婿,曾为国家镇定江南,而肯善待之……”
钱凤在旁呵斥道:“我等皆为晋臣,次道何出‘前朝’之语?!”
何充亦戟指钱凤,喝道:“晋早已禅华,如何不是前朝?天下大势,原本分明,都是汝等愚昧之人贪弄权柄,冀图侥幸,乃陷明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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