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闺阁记》第500章


那磁沉而清越的音线,总能于万千声息中,首先跃入她的耳畔。
她陡然记起,他们初逢的那日,风暖日轻,而她对他最深的印象,便是那一管高挺的鼻梁。
而后,他的声音,才契合进了她的梦,直至今日,成为她此生的羁绊。
细算来,那也不过是三年前的事,回首时,却恍然若梦。
“扑楞楞”,东风忽疾,不知哪里飘来的桃花,携风而至,落上陈滢的裙角。
透过大红盖头下的缝隙,她凝视着这朵桃花,莫名地,觉出几分怅惘。
她成亲了。
从今往后,她不再是陈大姑娘,而是威远侯夫人,她的姓氏之前,会冠上夫姓。
裴陈氏。
很陌生的称呼。
陈滢在盖头下弯了弯唇,探手入袖。
袖笼里的纸张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只是,数息后,便被震天的鞭炮声掩去。
花轿落下,轿帘掀起,喜娘扶着她的胳膊,踏上长长的红毡,跨进了威远侯府门。
那一刹,她听见了裴恕的笑声。
爽朗的、欢愉的、发自内心的笑声,似那张灿烂的笑脸,已入眼帘。
于是,陈滢也微笑了起来。
她嫁给了她爱的人。
而碰巧,她爱的人,也正爱着他。
她想,大约没有什么比这更幸运的了。
爱与被爱,以婚姻、以誓言,结永世之好。
拜堂、撒帐、饮合卺酒、挑盖头……
直待裴恕以武力驱赶走众多观礼的下属,又被郎廷玉、何廷正二人拖去外头吃酒,房间里才真正地安静了下来。
“姑娘……夫人,要不要把大衣裳脱了?”寻真小声儿问道。
那凤冠委实不轻,听说从前还有新娘子压歪脖子的,她怕陈滢嫌累。
“那就拿掉吧,霞披也先解了。”陈滢笑道。
这点儿分量实在不算什么,不过她也没有自虐的倾向,能轻松些自是好的,随后又吩咐:“拿香胰子来,先把脸洗了才好。”
新妇妆实是千人一面,粉面三尺厚、朱唇如涂血,总之,把人妆扮得辨不出美丑来,便算成功。相较于凤冠,脸上的浓妆才更让人难受。
寻真并知实忙去张罗,一时收拾已毕,陈滢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仍旧著大红喜服,坐在榻前吃了几块点心。
桌上有现成的饭菜,只她并不饿,且晚上也不宜多食,略垫了垫便罢,随后便挑了本书,秉烛细读。
一个时辰后,裴恕终是回来了。
他也是一身的大红喜袍,额上勒着根大红锦带,当中镶一块美玉,因喝了不少酒,目中瞳仁不似往常剔透,略带几分朦胧,衬长眉隆鼻、墨发如漆,格外英气迫人。
“吃好酒了吗?”陈滢起身相迎。
裴恕咧嘴冲她乐,旋即又向她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脚下一转,蓦地行至窗前,伸手一推。
“豁啷”,窗扇大开,温暖的春风和着一阵男子轰笑,瞬间扑入房中。
“就知道你们在这儿。”裴恕顺手拿起桌上糕点便往外砸,一面威胁:“敢听本侯壁角,等着明儿挨鞭子吧。”
窗下顿时一阵鬼哭狼嚎,怪笑声与呼痛声不断,一个声音不知死活地响了起来:“侯爷忒不讲道理,咱们这听壁角是讨吉利,哪儿能把人往外赶呐。”
此声一出,陈滢脑中立时现出一个矮熊般的身影。
看起来,明日这顿鞭子,郎廷玉是逃不掉了。
果然,裴恕冷笑:“郎廷玉我看你是皮痒,别以为你戴个人皮面具我就认不出你来。”说着又是一顿点心砸将下去。
郎廷玉登时哀嚎:“不带这样儿的,侯爷您不能光盯着属下一个人砸,老何也在唔唔……”
他的话没说完,显然是被同伴堵了嘴,随后,何廷正严肃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侯爷,属下这就把这厮带下去,侯爷尽管去干该干的事儿。”
“轰”,窗外又是一阵大笑,还夹杂着几声口哨。
裴恕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儿,所幸他背着光,廊下灯笼也不甚亮,倒没人瞧见小侯爷害羞的模样。
何廷正说话算话,很快便把人都带走了,窗外安静了下来。
可是,裴恕却兀自凭窗立着,不说不动,连头都不回,似是僵住了。
第696章 昨夜洞房
看着兀自立于窗前的高大背影,陈滢微觉讶然。
捣乱的人都走了,裴恕还站在那里做甚?
思忖片刻,她提步行至他身边,侧首望去。
入目处,是一张大红脸。
陈滢笑起来。
难怪站着不动呢,却原来是害羞了,这真是一点儿也不出奇。
她伸出手,想要拉裴恕坐回桌前。
可是,她的手方一伸出,那张几乎红到脖根儿的脸,立时又红了一个度。
虽然根本不敢直视她,可是,她的一举一动,他皆知晓。
那一刹,陈滢的心,忽尔便是一软。
这是他们的新婚之夜。
而她方才想要做的,似乎……那么有一点点的煞风景。
陈滢垂眸,莫名地,心底生出一丝内疚。
裴恕此刻的紧张,正对应着她的心不在焉,而就在一息之前,她甚至还在考虑别的事。
她望住那只离自己仅有咫尺手。
此刻,那大手正紧握成拳,手背青筋突起,显示出那手的主人的紧张。
陈滢的心,倏然被窗外春风吹化。
罢,罢,这洞房花烛夜,东风送暖时,她又何必拿那些恼人之事,徒惹烦忧?
还是将一切留待明日再说罢。
她再度弯了弯唇,轻轻拉住那只大掌,语声是前所未有地温柔。
“阿恕,随我来。”她道,牵住他,掌心温热度过皮肤,渗进他心里去。
裴恕额头冒汗,手掌潮浸浸地,心尖上亦像拢了层水雾,酥软温热。
许是酒气上身,此刻,他的身体亦正一阵阵地热,仿佛连脑袋瓜里也着了火,烧得他看什么都有点模糊。
可偏偏地,那干净清秀的眉眼,他却看得清。
他不知是怎么坐在了榻前,亦不知房中仆役是何时走的,更不知那红帐是如何落下、锦被又是如何盖上了身。
甚至,他也不知自己身上的衣物,是何时褪去的。
他只知道,他急跳的心与浊重的呼吸,正与她轻浅的体香融于一处,直将整间屋子,融成一片温柔的暖阳。
是夜,被翻红浪、衾卧鸳鸯,双鱼戏水、连理成双……直待天交三鼓、洞房花烛矮下去半截儿,小夫妻方才双双睡下。
次日一早,卯初方过,陈滢便已然醒转。
她的生物钟很准,每日皆是卯初起床,纵是新婚亦不例外。
床账里,弥漫着一股甜腻的气息,乱糟糟的锦褥、扯断的流苏、撕得半碎的内衫,在在皆表明着,昨夜洞房停红烛,正是一夜销魂蚀骨。
陈滢试着动了动手脚。
一切如常,毫无酸痛迹象。
她又将视线移去帐幔。
暮春的清晓,天光已然微明,纱帐上光影模糊,烛光与晨光交映,描画出并蒂莲开、鸾凤和鸣。
看了看身旁的冷衾凉被,陈滢弯眉一笑。
本以为她起得算早,可裴恕此刻已然不见了踪影,竟是比她起得还早。
再侧耳细听,窗外鸟鸣间关、啁啾唱和,再远些,便有隐约的呼喝声与跑动声,虽声音不大,然气势却隆,想是裴家军正在出晨操,裴恕应亦在其中
却不知,郎廷玉的那顿鞭子,有没有抽完?
陈滢想着,含笑推被而起,启帐环视。
屋中红烛耀耀,窗纸泛出青白,屋角烧了一只炭盆,此刻仍有余温。
她掀开帐子下了床,趿着鞋去找衣裳。
裴恕没忘了晨练,她也一样。这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断然抛不开的。
她走动的声音虽轻,屋外值宿的仆役却是听见了。
说起来,因寻真与知实皆是未婚的姑娘家,陈滢不欲她们尴尬,是故,昨晚值宿的乃是裴府仆妇,一姓郑、一姓惠,皆是三十许的妇人。
这二人虽年纪大些,却是打小儿便由威远侯老夫人亲自调教着的,后老夫人病故,她二人便许予了府中管事,霍嬷嬷见她们稳重大方,规矩上头亦是好的,遂将她二人调过来,帮着陈滢打理府中事务。
此刻,耳听得屋内帐幔窸窣,那郑嫂子便当先挑帘,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却不想,方一转过围屏,正撞见陈滢着衣,她吓了一跳,忙上前陪笑道:“哎哟,夫人起得好早,奴婢给夫人请安,奴婢这就叫人进来。”
陈滢谢她一声,手上却是未停,利落地穿好衣物,仍旧是惯穿的男式箭袖,又蹬上一双皮靴。
郑、惠二人早得了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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