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闺阁记》第502章


一刹时,那如浸夜华般的眸,莫名地,涌出几分落寞,顾视李氏良久,瞬也不瞬。
李氏却并未注意到这些,只怅怅望向桥畔。
芳草萋萋,烟柳成行,那芍药被风拂动着,偶尔落下一片花瓣,殷殷的一点红,点缀于草叶间,须臾风来,又随水逝去。
春已将暮,用不了多久,这满眼繁花,亦终必成空。
李氏没来由地有些惘然,手把桥栏,轻轻一叹:“陛下若准了,自然一切都好,只是,”她举眸四顾,面上划过一丝极浅的不舍:“这宅子咱们也还没住多久呢,浚儿的婚事也没相看成,还有……”
“浚儿往后成就,必在我之上,夫人安心便是。”陈劭温和地打断了她,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至于阿蛮,这孩子心性极坚、脑子又聪明,非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偏颇,委实是阿蛮比浚儿还要强上几分。莫说这太平盛世,便是战乱之时,她也一定能活出她想活的样儿来。”
说这话时,他面上的落寞已然没了,唇角勾着一缕笑,素白领缘间露几许佛头青的内袍,风拂过,拍乱衣袂,远远望去,倒似那风清月白一竿竹。
李氏目注于他,眸中漾了些情绪,虽不多,却也足慰人心。
陈劭眸光动了动,迈步行至她身畔,垂眸望住她的眼睛。
乌润而黑的瞳仁,嵌在犹自干净如少年的面容上,似有无尽温柔。
“阿璎,我们之前议定之事,你可还记得?”他低低说着话儿,口中喷出的吐息,轻擦过李氏的发梢。
她抬起头,仰望着那双乌眸,心底里一牵一牵地疼着,又有一点点的温软软。
这个在满室红烛中挑起盖头的男子,只一眼,便印上她的心扉,再也无法磨灭。
李氏的面上,渐渐漾出些许温情,如水波般,弥散不绝。
那许多个日与夜,她其实都记得的。
犹记春风温软的时节,她听他读书、伴他写字;烈日如灼的盛夏,他替她扎风筝、捉流萤;秋灯萧瑟处,他们便于窗前私语,共一轮清光,看庭前霜色砌满石阶;而在北风呼啸之时,那晓妆晨镜中,有他替她簪上的滟滟梅花……
而后,便是那漫长的八年,他不在,而她,却不曾停止思念。
那一刹儿,无数画面涌入她的脑海,她品出甘苦,又觉出悲喜,再看见过往与将来。
“那些我都记着的。”她看着他道。
一开口,便有潮意渐起,自心底,至眼眶,再落入喉咙。
凝视她湿润的眼角,陈劭叹一声,探手覆住她的手,微温的掌心,正抵在她略显枯瘦的手背。
“你若悔了,便告诉我,我不强求。”温朗声线,比青空下的云絮还要柔软。
“你当知晓,在我这里,一切总由得你的。”他再道,抬手向她鬓边抚了抚。
略有些出格的动作,由他做来,却自然得仿似探手折花。
李氏到底还是吃了一惊,忙往旁让,又向左右看了看。
所幸四下并无人,她便嗔他:“好好儿说着话,如何动起手来了?人看着要笑话的呢。”
陈劭负了手,唇角轻轻一勾:“此处只你与我,余者,桥边芍药、水中游鱼、天光云影、清风绿树,纵皆是活物,却听不懂我们的话,夫人怕它何来?”
语至最后,尾音向下一沉,恰似拨弦又按、情起复止,正是道不尽的滋味。
李氏不由得红了双颊,再度往四下看。
风吹花落、流水潺潺,有萎落的竹叶,细长的一抹绿,随水东流。
此处再无第三人,却因知他们夫妻要说私话,罗妈妈早便将人都遣走了,方园左近,也只得他两个。
虽是如此,李氏却犹有些不自在,后退一步,与陈劭拉开距离,低声道:“老爷不必再来试探,我意已决,再无反悔。”
语罢,忽地抬头,原本泛红的面颊,倏然变得苍白起来,目色尤清冷:“老爷不变,则妾不变。若有朝一日……”
“没有那样的有朝一日。”陈劭再度打断了她,语气竟是难得地强烈。
他目注李氏,眸色端重,语中亦似蕴了千斤分量:“我陈劭负尽天下人,亲人故旧、同僚至交,在在皆未入我眼。唯有阿璎,我绝不相负。”
言至此,陡然扯下腰畔玉扣,用力向下一掷。
“啪”,玉击桥面,顿时裂作两瓣。
“如违此言,便如此玉。”他沉声道,截铁般的声线,一如玉碎。
李氏被他这举动惊住了,下意识地低下头。
裙边碎玉宛然,其上孔洞经风一拂,便有细碎而清越的低吟。
迟疑片刻,她俯身拾起两半玉扣,拢其一于袖中,又将另一半递向对面。
“老爷的话,妾信。”她直视着陈劭的眼睛,伸长手臂,掌中托着那半枚玉扣,庄而重之,如托载着什么极其重要的事物。
陈劭先怔了怔,旋即神情一舒,眉眼间竟有喜色跃动。
“谢夫人厚爱。”他接过半枚玉扣,珍重纳入怀中,复又以手轻按胸膛:“从今往后,你我同进同退,必无相负。”
“妾亦如是。”李氏凛然道。
再一息,忽又展颜,抬头看了看天色,笑道:“罢了,老爷这会子想是说完了话儿,妾也当回去忙了。”
她似是心情极好,竟有闲情开起玩笑:“老爷辞官不做,甩手一身轻,妾身却要忙着打点收拾起来,也好与老爷同归故里。”
“故里”二字,吐字有些重。
陈劭了然,温笑着点头:“正是这话。”又作势伸臂相请,还拱了拱手:“夫人请去忙罢,为夫要去耍清闲去了。”
李氏被这话逗笑了,掩袖弯眸,好一会儿方落了袖,略略屈膝行了一礼,转身往院门行去。
第699章 发现踪迹
行不过数步,李氏复又回首,却见陈劭亦已返身下桥,宽大的白袷衣随步翻飞,犹似乘风。
一个穿着二等仆役服色、面相有些显老的长随,自回廊尽头缓步转出,待他行近,便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渐渐地行得远了。
李氏见了,眉心便蹙了蹙。
她识得这长随,其名叫做行苇。
不知何故,她对此人素来不喜,虽然他规矩礼数都不缺,行事也颇有章法,但予人的感觉总有几分倨傲,偶尔一个眼风飘来,也总像是在称量着什么,不太像是仆役,倒有几分酸腐劲儿,跟那些读书读傻了的士子没两样。
只是,陈劭却似极看重他,时常带在身边,出入亦皆由他相随,便如此刻。
李氏远远瞧着,眼见得他二人皆走得没了影儿,方自回院不提。
却说陈劭,甫一踏上那曲径通幽的竹林,耳听得那千万竿竹子筛风低吟,他便立时开了口:“谢氏二女远嫁之事,可做得准?”
“准了。”行苇答得简短,冷淡的面容上,不见情绪:“谢绍今番考评只得了个中,连上都没拿到,这一两个月里便要调职,京城他怕是呆不下去了。他倒也有些手腕,正谋着外放江南,吏部卢士昌如今便管此事,谢绍遂将二女儿说予了卢夫人的族侄。”
卢夫人娘家姓张,乃是山西有名的士族,据说家中规矩极严,贞洁烈妇尤多,光牌坊就立了七、八座。
嫁去这样的人家,谢妍往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陈劭唇角勾动,乌眸如黑洞,深不见底:“替我谢谢你主子。你主子素常不喜管事儿,难得出一回手。”
“还不是为了你女儿?”行苇毫不客气地接口,面上悬着一丝讥讽:“不过是内宅之争罢了,些须小事,竟也要劳烦主子帮忙。你要给你女儿出气,自去出便是,何必借主子的势?”
陈劭脚步一顿,转首望他,墨眉忽地向上挑了挑,清和语声若弦音,启唇吐出两个字:“屁话!”
说罢,他又将衣袖一振,鲜润的唇边,笑容邪魅:“我替你主子出生入死,你主子帮点儿小忙不是应该的?你一条狗,倒来管人事。”
“吾主之志,尔等迂腐禄蠹又岂会懂?”行苇反唇相讥,面容因愤怒而扭曲:“我主高瞻远瞩、心怀天下,却要为你这点琐碎动用人力,你哪来的脸面骂人?”
他冷笑一声,又续:“那谢氏二女买通永成侯府婢女算计侯府四姑娘,只那婢女愚蠢至极,竟当众说自己是谢二派来的,开口就连累得谢二只能强辨。由此亦可知,那谢二实不过一届愚妇,便再来十个也不是你女儿的对手,你这时候来做慈父,不嫌多余?”
“我愿意。”陈劭举袖而行,抬手欲扯衣领,复觉不妥,遂顺势将袍摆拂了拂,洒然道:“我自做我的,旁人如何想我从没放在眼里。”
言至此,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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