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闺阁记》第513章


她平静地说着这些,避而不谈当年小产之事,只神情有些感慨。
陈滢见状,亦自默然。
后宫倾轧,从来都很血腥,吴太妃小产后伤了根本,一生无所出,究其原因,应还是宫闱争斗所致。
“我知道我当不了太后,在这个位置上我死过两回,只是,若要把六皇子推上皇位,我的位份也不能太低。是以我便只求晋至贵妃,再一个,专意教养于他。”吴太妃此时又道,神情语气皆如常,那一丝感慨,已然消散无踪
陈滢按下心底情绪,轻声问:“这个过程中,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正是这话儿呢。”吴太妃今晚叹息的次数,委实有些多,此时又是一声长叹。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跟我过不去,这孩子七灾八难就没断过,活得委实不易。长到十二岁时,到底还是死了。事后我查出来,却是萧昭仪暗中投了毒。”她淡淡说道。
“萧昭仪?”陈滢讶然,澈眸张大了些:“这萧昭仪,莫非便是当朝萧太后?”
“就是她。”吴太妃淡然颔首,语中多少含了几分冷意:“她想要让先帝迁怒于我,再借机治我的罪、夺我的宠。我自不会容她嚣张,捉住她下毒的把柄,捅去先帝跟前。先帝对她还有几分旧情,不曾杀她,只把她囚进了冷宫。”
陈滢点了点头。
吴太妃杀伐果断,自然不可能对当年的萧昭仪留情。
此时,便闻吴太妃又道:“六皇子去后,我一时灰心至极,颓丧了好些日子,后来到底想开了,既然还剩几年好活,倒不如再来试一试,看换个皇帝,能不能破了那诅咒。”
“是个好法子。”陈滢表示赞同。
在结局不可确定的前提下,自然要不断地进行尝试,吴太妃的做法没错。
蹙眉想了想,陈滢又缓声道:“剩下来平安没做过皇帝的王爷,我记得有静王、顺王、恭王、诚王和信王。”
这般算来,她陡然觉得数量庞大,不免为吴太妃忧心:“这么多王爷,您这试验任务也真够繁杂的。”
这话吴太妃倒也听懂了,遂扶案笑道:“说你聪明,这时候你却又笨起来了。你就没想过,这几个混账没准儿能在一世里轮着把龙椅坐一遍?”
陈滢一怔,旋即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
吴太妃竟还有这样的本事,能叫这几个皇子挨个儿当皇帝?
可再一转念,她便觉可能性极微。
若吴太妃真有这个本事,她为何不自己做女皇?
忖及此,她终是问:“是您主导他们挨次当皇帝的,还是那一世本就极乱?”
“我哪儿有那么大本事啊?”吴太妃失笑,连连摆手:“不瞒你说,那时候儿我也很吃惊来着,想着这老天爷是不是不耐烦了,干脆把这几个都拉上去试试。”
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眉眼间浮起一丝哀切,叹道:“那一世,我又是亲眼目睹大楚国破。”
语毕,再度一叹。
月儿隐进云中,风自四面八方涌来,吹得二人衣袂翻卷,草叶低咽,有若悲吟。
良久后,吴太妃的声音方又响起,不复方才黯然,却仍旧低微:“也不知是不是那一世六皇子多活了几年,太子、安王、康王、宁王这几人,在先帝驾崩前便便死的死、贬的贬、圈禁的禁圈。先帝临终时口传遗诏,命恭王践祚。”
她再叹了口气,语声越发地低:“恭王即位不过一年,静王篡位;再一年,北疆扣边、西夷兵危,静王手忙脚乱,诚王趁机买通御林军,兴起兵变,后,诚王登基;又两年,诚王信王以‘靖难’为由杀了,信王坐上了龙椅。”
她笑了笑,神情却是暗淡的:“那个时候,我们这些先帝的妃子全都被打入了冷宫,因皇帝换得太快,也没人顾得上我们,就把我们一堆儿放在那里。那几年,冷宫里特别热闹,隔三差五就往里进人,皆是旧天子的嫔妃。自然,那格外美貌的便可连侍数君,却又是什么好事?总而言之,彼时之大楚,岂一个乱字了得。”
她微阖双眸,黯淡的面容上,满是疲色。
第714章 不可逆转
陈滢闻言,亦无声而叹。
如此混乱的局势,灭国是迟早之事,彼时的吴太妃看在眼中,心里肯定很不好受。
忖度片刻后,她轻声问:“进了冷宫之后,您还是在读史吗?”
“自是要读的。”吴太妃轻声道,似是倦意上涌,面上竟显出几分苍老:“除了读史,我又花钱买通内侍,寻来不少医书,再将市面上差不多的药材都买了来,逐一辨认,以备不时之需。”
陈滢点了点头:“这倒也是。既然六皇子死于中毒,您多学些药理医理,也是有备无患。”
“我也正是这样想的。”吴太妃说道,将另一手也搁于案上,两手支颐,神情变得有些空洞:“虽比旁人多活了几世,可那时我才发觉,我还是懂的太少,不说别的,那兵法行军我便一窍不通,偏那时候藏书阁也烧没了,我想找书来看也没处找去。那时我便下了决心,下一世定要护着六皇子登基,平西定北,解此困局。”
“那么,您在第六世时,又是如何做的呢?”陈滢问道,并未再去追问她第五世的结局。
数王争霸,内忧外患,破国几成定局,再往下问,无非是让吴太妃回忆死时情景罢了,又有何益?
吴太妃却像颇有谈兴,并不接她的话,只顾自往下讲:“说起来,我第五世的死法也挺奇怪的。你向来聪明,可能猜出杀我者何人?”
陈滢被她说得一怔,下意识便要说“猜不出”。
可是,话方到口边,一个念头却陡然划过脑海。
那一刹,一张熟悉的面庞,似浮现在眼前。
“莫非是……”她语声有些迟缓,语气也并不是很肯定,停了片息,方吐出三个字:
“长公主?”
“哎呀,你怎么每回都能猜中呢。”吴太妃笑眯眯地道,复又点头:“嗳,就是她。萧昭仪在皇城被攻破的时候被乱兵杀了,长公主却迁怒于我,临死前捅了我一刀,说是为母报仇。”
陈滢怔望于她,再一次觉得,无言以对。
数度死生,吴太妃的人生轨迹,已然错乱到了诡异的程度。
而更让她吃惊的是,面对某一世的杀身仇人,她在今生竟能由得对方好生活着。
这已经不是心态,而是一种境界了。
“我猜你会觉着奇怪,我怎么没报复她们母女,是不是?”吴太妃一语道破了陈滢所思。
陈滢自不会否认,点头道:“是的,坦白说,我很佩服您的胸襟。”
吴太妃“噗哧”一声笑了起来:“你这孩子,这时候偏又老实得有趣儿。你焉知道我没报复回去?”
陈滢闻言,瞬间了然,也自微笑:“原来,您第六世的时候便报复回去了,是么?”
“那是自然。我岂是那等好性儿之人?被人杀了,自然要杀回去。”吴太妃言笑晏晏。
陈滢未置可否。
吴太妃也不需她表明态度,仍旧往下说:“第六世醒来后,我仍旧沿袭上一世的路,先救下六皇子,将之养在身边,其次,便是往死里整萧昭仪母女,总要置她们于死地,我才能消了那口气。”
言至此节,她面上忽尔露出奇怪的表情,似是好笑、又似自嘲:“可教人难解的是,这对母女好似得天保佑,次次都能化险为夷,有几次我以为她们必要死了,然一转脸儿,她们又好端端地站在了我面前。”
她扯动唇角,笑得颇是五味杂陈:“我先是不服气,只三番五次后,我终是觉出不对,也终是寻了几个无人打扰的晚上,苦思冥想,将这六世里发生的事都给想了个遍。”
“那么,您应该是从中找到了某种规律,是吗?”陈滢问道。
“规律?”吴太妃微显茫然,应是并不太懂她的用词。
不过,大致意思她却是明白的,于是,短暂的茫然过后,她便点头道:“是的,我就是在找那个什么规律,也真让我找着了几条。”
她伸出犹自葱嫩的手指,逐一细数:“第一,先帝驾崩是改变不了的。我此前也曾试着提醒、暗示,用遍各种法子。但无论我怎样防范,先帝总会于太康三十七年偶染风寒,而后病重不治;而这第二条么,便是我逃不出这皇城,也逃不出皇觉寺。”
她笑得泰然,似早对命运的不可逆转而心平气和:“从第二世起,每一世我都会试着往外跑,可每当我着手安排时,便总要出点儿岔子,试了不下十几次后,我终是死了心,知道这是老天爷的意思,总要教我死在这皇城或皇觉寺里,才算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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