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闺阁记》第515章


她收回视线,低头打量着自己的手指,语声越发闲淡:
“说来也真是巧,就在这一世的冷宫里,我偶尔从地图上找到个地方,那地方孤悬海外、四面皆水,就是一处大岛。我便忽发奇想:何不用那地方做个落脚点儿,试一试我那‘均天下、以制治国’的法子能不能成?若失败了,那荒岛几无人烟,则为我所累者也不过就我们这些疯子而已。”
说到“疯子”二字时,她弯了弯眉,面上的笑容很是怡然:“而若有个万一,此法果然得行,则那一处荒岛便是我大楚子民新的落脚点,假以时日,或许便会成为大楚属国也未可知。”
说到这里,她看了陈滢一眼,笑得意味深长:“好孩子,我说的话,你都听明白了吧?”
陈滢了然颔首:“我听懂了。”
这几乎算是把事情挑明了,且正印证她此前的猜测,她自是听懂了。
就在不久前,她还一直认为,风骨会突然集体离京,是为避祸。
这是最合常理的推断。
可再细思之,她却又觉出这个推断,很难自圆其说。
若说逃跑,他们的姿态却很堂皇,陈劭与李氏甚至半公开地将消息透给了陈滢。
这又令她费解。
而现在,有了吴太妃这番话,一切终有答案。
风骨会众此番并非离京,而是要离开大楚、远赴海外,开辟一片新天地。
“大楚自有大楚的路要走,而我,不,是我们风骨会的仁人志士们,却想在那片化外之地,戮力同心,走出一条我们自个儿的新路出来。”吴太妃站起身,负首望天,身上气势陡然变,其势之盛,竟不输于君王。
陈滢微仰着头看她。
弯月如晦、星光全无,她的身上披了一层极淡的月华,风拂来,长裙与发丝齐舞,衣袖猎猎作响。
她蓦地伸臂,指向仍旧为夜色笼罩的前方,慨然道:“你瞧,那黑暗蒙昧之处,便是吾等筚路蓝缕、斩浪劈波之所。”
语毕,猛一拂袖,扬眉张目、豪气干云:“此一去,虽九死吾亦不悔。”
铿锵之声,直若金戈,震得陈滢耳鼓作响,一时间,似是连思绪亦被震住。
然而,一息之后,尚未待她做出回应,吴太妃竟已气势骤敛,蓦然回首,弯眸而笑:“啊哟,我这一大把年纪的老太婆,也作出这个样儿来,想是你小姑娘家家的又要笑话儿我啦。”
一刹的功夫,她又作回那个艳冠六宫、以美貌著称前代宠妃,一颦一笑,莫不妖娆。
陈滢倒被她惊了一惊,旋即便也跟着笑。
吴太妃真是活成精了,气势收放自如,说些蛊惑人心之语,亦是手到擒来,能在她面前撑住场面的,举世怕也没几个。
不过,以她之能为,却还要在这一世佯败于萧太后之手,做小伏低十余年,也堪称戏精中的戏精了。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么?”吴太妃重又归座,一手支着脑袋,懒洋洋地把玩着袖角花纹:“今夜一别、后会无期,若不叫你一次问个够,我也觉着惯不落忍的。”
她眨眨眼,明眸闪动、娇俏媚人:“我可早就听说了,你惯爱问问题,问起来就没个完。”说着已是掩袖而笑。
“这是实话,我确实挺喜欢提问的。”陈滢自不会否认,简短一语后,直切正题:“我想问的第一个问题是,这一世陛下少年从军、登基后两度御驾亲征,是不是都是您在背后指点的?”
“我可没这么大能为,就有也不敢。”吴太妃拍拍心口,神情竟有两分后怕:“我后来也想明白了,我留在宫里唯一的用处,便是救他两次。落水是一次、中毒是一次,余者便只能靠他自个儿,我若过多干涉,甚而仅仅只是把他放在身边儿教养,对他亦是有害无益。”
陈滢略一思忖,却也明了。
的确,从第五世开始,吴太妃就把元嘉帝养在膝下,可结果却很糟糕。
果然,温室里的花朵是经不得风雨的,一代明君的成长之路,还是要靠他自己完成。
想通此节,陈滢转而再问:“那么,你们打算从哪里离开大楚?船只又是如何安排的?你们有详细海图吗?”
“我们已经定下从溏沽入海,船只是跟大楚最大的宝龙号商会定的楼船,海图也早有预备,很详细。”她问得快,吴太妃答得也很快。
“安全问题谁来保障?万一遇到海盗怎么办?还有食水补给等等,都是如何安排的?”陈滢紧接着再问,面色极为肃然。
这毕竟关乎她生身父母的安危,她自是着紧。
吴太妃信手抚弄着衣袖,轻声笑道:“这前两问倒是可以合起来答。我们雇了些人手,另还有些人手不日便至。你放心,我们的战力是足够的,毕竟,你们女校的课本儿我们可是有专人在研读的,尤其是物理与化学这两课,委实令人大开眼界。”
她啧啧而叹,目盈赞许,陈滢则大是讶然。
女校的化学、物理课本,风骨会的人也在研究?
不知何故,她忽然便想起每天炸实验实的陈涵与李念君。
这两个毫无基础的少女,也能炸得似模似样,风骨会的那些士子们,可比她们有基础多了。
那么,他们又走到了那一步?
会不会已经研究出了类似于炸药的东西?
第717章 前世命运
陈滢瞧着吴太妃发怔,一时间不知该作何想。
吴太妃却是一脸地好整以暇,将指尖摩挲着袖畔,不以为意地道:“哦,对了,还有你们女医馆的青霉素,我们也购置了许多,就算在海上飘他个一年半载的,也尽够用了。”
她眉眼皆弯地看着陈滢,笑容甜美欢喜,可陈滢却觉得,她笑得很像一头狐狸。
一头狡猾的老狐狸。
而随后,一个念头倏然闯进脑海,陈滢几乎下意识地便问了出来:“在您经历的前六世里,我……国公府陈三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这话时,她瞬也不瞬地盯着吴太妃。
前几世的“陈滢”是何了局,她委实很好奇。
吴太妃神情微滞,看向陈滢的眸光里,划过些许迟疑。
静了数息后,她方柔声道:“罢了,你既问了我,则我也只能答你。只丑话说在前头,我这话可不是在咒你,是实实在在的实情。”
陈滢唇角微动,露出惯常的笑容:“我洗耳恭听。”
吴太妃放下衣袖,将身子坐直些,正色道:“据我所知,前六世令尊膝下只得一子,便是你哥哥。至于成国公府的陈三姑娘,乃是三房所出的陈涵。新帝五年时,她才出生一年多。”
“哦,是这样。”陈滢道,平静的脸上,不见情绪。
原来,前六世时,“陈滢”根本不存在。
她是唯到了这一世才出现的异变。
“至于令尊,他连着六世皆是兵科都给事中,每一世皆极言西夷北疆之祸,且每一世亦皆血谏而亡。”吴太妃又道,看向陈滢的视线中,含了极浅的一丝疼惜。“这一世他终是不曾走上老路,我很替他欢喜。”
陈滢静静坐着,并不接话。
吴太妃目视她片刻,叹了口气,低劝:“好孩子,令尊不仅是个好人,亦是个好官儿。有些事我这个外人劝不得,我只能告诉你,他那六世,无论生死,皆不负一个士子与朝官的风骨。”
“我明白。”陈滢答得简短。
吴太妃看着她,话到口边,到底还是咽了下去。
这对父女实则肖似至极,皆是认准了什么,便一定会去做的性子,且绝不会半途更改。
或许,正是因了太过肖似之故,反倒相处不易。
她无奈地笑了笑,转过话题,道:“既说到了你们父女,另几个人我也干脆一并说了罢。先说那汤秀才,他行苇二人,前六世时可不得,乃是揭竿而起的好汉,在穷苦百姓中颇有声望。”
陈滢一下子抬起了头。
这两个人前世居然是反贼?
这可太令人意外了。
汤秀才此生郁郁不得志,行苇更是屈身为豪门奴仆,谁又能想到,他们前六世竟还是风云人物。
“那周朝贵呢?”她忍不住相询。
吴太妃闻言,目露叹惋之色:“周朝贵前六世都是死在我面前的,次次皆是护主而亡,委实是个秉性极忠诚的好人。”
“哦。”这份伤怀显然不曾影响到陈滢,她直视着吴太妃问道:“既然他们皆有不凡之处,那为何这一世时,您又任由周、汤二人身死呢?”
“谁说他们死了?”吴太妃黛眉一挑、唇角一勾,笑得张扬肆意:“若他两个死了,那么我现在也该是个死人才对。”
陈滢微愕了愕,很快便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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