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闺阁记》第518章


他忍不住“嘿嘿”笑起来,黑红黑红一张脸,像打番了酱缸。
见他兀自傻笑,陈滢便拿指甲在他掌心一划:“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从家来的吗?”
清凌凌的语声,一下子让裴恕清醒过来,满脑子绮念登时飞走,抬手一拍脑门儿。
只顾着与媳妇儿拉小手,却险些忘了正事。
“我是从家来的,原想叫你出来走走,不想你正在外头。”他柔声道,替陈滢理了理微乱的鬓发,语声渐低:“去河边走走罢。”
说话间,面上神色不动,手指却在陈滢手背上飞快划拉了几下。
陈滢立时会意,展颜一笑:“那自然是好的,河边风光又比街上不同。”
裴恕回了她一笑,拉紧她的手,复又回首沉声道:“老何与老郎随我来,余下的去街头守着,不得擅离。”
众皆领命,裴恕便牵着陈滢,缓步向河畔行去。
行不出几步,他忽似想起什么,猿臂蓦地一舒,向陈滢肩膀处轻轻一拂。
陈滢顿觉背上一轻,回头看时,便见那两只装满了采购来的各种物件的兜子,已然自她肩上飞起,在半空里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直奔郎廷玉而去。
好个“玉面飞熊”郎将军,电光石火间,沉腰错肩、吐气开声,“嘿”一声稳稳扎开马步,正好将两个兜子搂进怀中。
“替夫人拿好了,少一样唯你是问!”裴恕头也不回,只一声低喝抛去身后。
郎廷玉抱着两个大兜儿,脸都给遮得快要看不见了,只觉手腕发沉,遂在心里感叹,他们家夫人这把子力气,当真不小。
“有劳郎将军了。”陈滢向他笑了笑。
郎廷玉自布兜缝隙间瞧见这一笑,眼珠儿转了转转,登时挺起胸脯,将两个圆鼓鼓兜子向背上一负,舌绽春雷:“属下得令!”
裴恕被这一声直炸得两耳作响,立时回头瞪眼:“什么毛病!”
郎廷玉“嘿嘿”笑两声,热切的眸光却直往陈滢身上扫。
陈滢瞥眼瞧见了,却也好笑。
寻真整天把“郎将军”挂在嘴头儿,如今看来,郎廷玉对寻真也似有意,笑得可真够殷勤的。
真不知这两只是何时凑在一块儿的。
“阿滢,从这里走。”一道的音线传来,陈滢立时从思绪中醒转。
回首处,却见他们正站在那几行垂柳之外,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穿林而过,伸向远方。
“我记得,那边有个小码头来着。”陈滢随裴恕踏上石径,遥指小路尽处说道。
裴恕牵紧她的手,目中漾满温柔:“阿滢说得没错儿。那码头建了好些年了,原先盛京城没这么大,这码头便在城外,从那里搭乘客船,可直抵江南。后来,先帝登扩建了城池,这码头便不往外发船了。”
陈滢“嗯”了一声,不曾接话。
虽不发行船,这码头却也没被废弃,反倒比从前用得还频繁,举凡有那画舫游河,皆停泊于此处。
裴恕要带她去的,会不会就是那处码头?
而那码头之上,又会否正停了一艘画舫?
约莫二十分钟后,陈滢的两个猜测,皆被证实。
路穷处,正是那座小码头,码头边泊了只两层高的画舫,船上彩灯高悬,倒映水面,绚烂明亮。
只可惜,星光与月华皆已黯淡,唯寂寂永夜,笼盖四野,这一只彩舟,便也只得顾影自怜了。
裴恕牵着陈滢的手紧了紧,停步回首:“老郎你留下,老何跟我来。”
郎廷玉引颈向前头一张,入目处,是几个颇熟悉的身影。
他立时凛然,肃声应了个“是”。
那几个人,正是北疆八卫的统领,郎廷玉曾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
陈滢却是早得裴恕提醒,见此情形,并不意外。
方才,裴恕在她手背上划下的,正是“陛下”二字。
元嘉帝,便在那画舫之中。
到得此处,二人自不好再牵着手,只并肩而行。
没走出多远,便被一名御林军统领喝止:“来者何人?”
裴恕也不答话,只将腰牌举起,晃了几晃。
几乎与此同时,一个微有些佝偻的、苍老的身形,悄然出现在了船头。
第721章 画船听雨
“哟,原来是您二位到啦。”一见裴恕与陈滢,那老者立时开口笑道,极标准的官话,入耳很是亲和。
自然,也极是耳熟。
裴恕与陈滢闻言,一抱拳、一屈身,双双行礼:“贺管事好。”
几乎是有志一同地,二人皆不曾叫破他的身份,只含糊带过。
“啊哟,这可使不得,折煞老奴了。”所谓的贺管事——大监贺顺安——也自改了称呼。
他侧身避开他们的礼,又深深弯腰行了个全礼,方冲他两个招手儿:“两位快上来吧,主子正等着呢。”
裴恕与陈滢皆应是,一前一后,提步上前。
不知哪里来的风,卷起白浪、轻拍水岸,那画舫亦随风摇摆,水面光影斑斓,似摇碎半河星光。
蓦地,几点湿凉,拂上陈滢的面颊。
她下意识抬手去抚,指尖却又是一凉。
原来是下雨了。
她仰起头。
漆黑的天幕下,雨丝疏疏落落地往下飘着,轻盈悠扬,如春时飞絮。
“哟,这说着话儿的就下起雨来了。”贺顺安也自抬头看天,又伸手试了试,复又笑:“可巧儿您二位都到了,若不然可不得淋雨?快上来避一避罢。”
陈滢没说话,裴恕则朗然一笑:“淋雨也不怕,我们可没那么金贵。”
说话间,二人尽已登舟。
“去河上一游。”一句低语自舱中飘来,正是元嘉帝。
贺顺安忙恭应了,吩咐人解缆,那舟子将长篙向岸边一点,船只荡开,载着满船灯火,缓缓离了岸。
未几时,船便行至河心,那雨也渐成势,“淅淅沥沥”敲打着顶篷,灯火下瞧来,似一根根细密银毫,在水面上点下万千个圆。
贺顺安延了陈滢并裴恕进舱,陈滢扫眼看去,便见元嘉帝正负手立于窗边,身畔两座及地仙鹤铜烛台,明烛闪耀,将他的身影映于地面。
他今儿并未穿龙袍,而是一身天青色镶银边儿团福圆领袍,发髻上亦只贯了根青玉簪,腰畔悬一枚水头极佳的玉砚,倒有几分富贵闲人的派头。
“参见陛下。”到得此时,陈滢与裴恕便又重拾君臣之礼,齐声请安。
这船上并无外人,自不必再像方才那样隐瞒身份。
元嘉帝目视窗外,只略抬了抬手:“免,坐。”
两名小监蹑足而来,奉上金漆小杌子两台,复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贺顺安向四下望望,见玄漆案上茶点俱全,四下烛火通明,便也躬身而退。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唯雨落河面,“沙沙”如春蚕食桑,越添幽寂。
好一会儿后,元嘉帝终是回过头,似笑非笑望陈滢望一眼,挑眉道:“今儿晚上你可算是如愿了。”
裴恕自知这话不是与他说的,默然不语,陈滢遂起身垂首:“几番求见陛下而不得,只能行此下策。”
元嘉帝未及言声,缓缓向案前踱了两步,忽地问:“你是怎么发现的?”
你是怎么发现吴太妃便是风骨会首脑的?
你又是怎么发现我知道这件事的?
此乃他未尽之言。
虽语焉不详,问得却很直接。
“启禀陛下,上元节康王余孽案毕,裴家军里便出现了一个假扮成军卒的圆脸内侍。而他,便是这一切的起因。”陈滢答得亦很直接。
元嘉帝一怔,视线飞快掠向裴恕。
裴恕立时起身叉手:“赵玉成跟微臣说话的时候,恰好夫人也在。”
“是的,陛下。”陈滢接口道:“那个叫赵玉成的内侍过来说话,因某些缘故,他的声音、动作以及某些表情,皆与普通的军人有差别,认出来他来其实并不难。”
元嘉帝“唔”了一声,撩袍向案后坐了,信手捧起茶盏:“接着说。”
陈滢躬了躬身,又续:“起初,除知晓赵玉成是内侍之外,关于他的一切,并无人知晓。所幸此前盯梢汤秀才时,那卖伞的铺子里有一个人露了点儿马脚,跟着他往下查,才查到了赵玉成的姓名,更查出他竟是贺大监的干孙子。接下来,不过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最后再锁定嫌疑人而已。”
“听着倒是挺容易的。”元嘉帝品评似地道,眸光顺着盏沿儿陡然往上一挑,精华内敛的一双眸,亮若星辰:“也真难为了你。”
颇有深意的一语,似夸赞,又似不虞。
陈滢恍若未闻,顾自再续:“风骨会与宫里的关系,几乎是明摆着的,由此亦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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