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身不由己》第73章


每每见她举目远眺,似乎向往着宫墙之外,却原来是被这两株梅花所吸引。
弘历一时无话可说,景娴却面带微笑,想起了那时候的事。
“我瞧那一枝梅花生的好,想着折下来放在屋里,只可惜长得太高了些,总也够不着。又想着整株梅树该是什么样子,只是从前从未留意过这样偏僻的地方,竟是想不起来。”
弘历搂紧了怀里的人,总觉得她又瘦了许多,“你若是喜欢,朕叫他们移到承乾宫里去可好?”
景娴摇摇头,“人挪活,树挪死,由它在这里长着吧。倒是又叫我想起了江南的那片桃园,比这梅花的傲骨清香也毫不逊色。”
弘历像是想到了什么,轻声承诺:“你若是喜欢,以后朕陪你一处处去看。”
景娴闭上眼,往后靠在弘历身上,笑道:“此刻有你在身边,景娴此生便已经知足了。”
弘历的手不由得一紧,总觉得景娴最近说的话都有好几个意思,叫他猜不透,又仿佛她说完的下一刻便要消失一样。
二月初,帝奉太后巡幸江南。
景娴半卧在车辇上,手中还捧着一个小手炉,却不见半点效果。流朱和环佩交换了眼神,也只能无奈的摇头叹息,连御医都查不出原因,外头的名医也不知找了多少,竟是连半点头绪都没有。
“行宫到了?”
流朱忙收敛了脸上的表情,掀起帘子的一角看了看,“回主子,正是到行宫了。”
景娴正要起身,弘历便过来了。
“你们先下去。”弘历将手中的鹤氅给景娴穿上,将她抱了下去。
外头一干人等伺候着,如此景象自然也收入眼中。景娴偏过头去,有些不自在:“何苦这样,若叫有些人传出去,又该说我轻狂了。”
弘历不甚在意道:“这两年说的还少吗,你又何时在意过。”
“今次乃是奉太后出巡,怕是一会儿太后就要找我过去了。”话是这样说,景娴也并没有十分担心。她是个将死之人,这一切对她来说都不重要了。
如今弘历已经彻底对钮钴禄氏失望了,许多时候连表面上的尊重都无法维持。“理她作甚,不过要寻个由头才好出来,若她果真叫人来传话,你只管往我身上推就是了。咱们在这里需要停留几天,我明日就要去检视河工。你若是想出去逛逛,就叫你三哥去安排。”
“三哥不是在江南吗?”
“我早些日子便下旨叫他来这里接应了,总是要放两个可信的人跟着你我才放心啊。”弘历说的无奈,他多想就这么陪着景娴,一路游山玩水。只是河工一向是重中之重,即便不是为了景娴,他也打算这两年南下巡视河工。
景娴心中思量,曾经叫三哥替她在江南置办的铺子、庄子,如今也用不上了,是该早作打算。
尽管早就被告知皇后身体不适,但是讷里见到景娴的那一刻还是被惊呆了。他印象中那个花儿一样漂亮又充满生机的妹妹,如今一脸苍白,毫无血色,脸颊微微凹陷,再也不见当年的风采。
“奴才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哥哥快请起,无须多礼,快坐吧。”景娴拿帕子掩着嘴,忍不住咳了两声。
讷里心疼的说:“怎么病成这样了还出来,娘娘要保重凤体啊。”
“也不是什么病,只是身子弱了点罢了,哥哥不必担心。我今日叫哥哥来,是想问问江南那边的事。这一年我也不大在意这些,竟不知成了什么样了?”
“自从上次娘娘吩咐不必再扩张之后,就没有在入手新的铺子。不过原有的铺子收益不错,每年有不少进项。南边的庄子收成比北边的强,每年能多出好几万。”
讷里正欲细说,被景娴阻止了。
“这些事有哥哥管着,我自然是放心的。”景娴心中已经有了打算,“这些东西,皇上总归会知道,□□后也不必十分隐秘,横竖是要留给福儿和永珺的。”
讷里只道曾经听闻帝后二人琴瑟和谐,自家妹妹更是宠冠后宫,无人能出其右,因此并未觉得奇怪,只答应下来。
待讷里走后,景娴遣退了宫人,拿出一个册子写了起来。这几个月来她已经陆续在上头写了不少话,尽管并不畏惧死亡,但是她任然想在离开前尽自己所能安排好一切,尤其是两个孩子。她相信现在的弘历不会像对待永璂一样对福儿和永珺,但是她还是为不能陪伴孩子长大而感到遗憾和愧疚。
一路行至杭州,景娴的册子上已经絮絮叨叨写了许多话。若是回头去看,她自己也定然觉得矫情,但这亦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景娴虽然曾经几次随驾南巡,但是杭州行宫还是第二次来,第一次来时也不过住了一日,不到夜间就被弘历一道密旨发落回京。
弘历一如之前,将她抱进房里,坐卧一处。这里是他们的一个结,他本不欲往杭州来,却是景娴坚持。还记得出宫以后景娴对他的态度也好了不少,那日早上他们还一同用膳,他还想着隔日带景娴一块儿去游西湖。谁知道不到晚膳时分,景娴便气势汹汹的找上门来,为了两个下边官员进上的歌妓与他争论。他一开始是欣喜的,奈何景娴的话越发尖锐,竟是他从未见过的犀利,处处戳中他的痛脚,一气之下便说出了废后的话。谁知景娴并不当一回事,反而冷笑着说:“呵,真当我稀罕这后位吗?我这一生最大的错事,便是嫁入皇家!”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像是证实了几十年来的猜疑一般,弘历恼羞成怒,即刻叫人遣送景娴回京。
“皇上是不是想起当年了?”景娴见弘历坐在榻上一动不动,神情恍惚,便有了这个猜想。
弘历回头看她,眼中依旧带着不解和懊悔:“为何那样说?”
景娴自然知道并不是指她刚才所问,只是上辈子的事,果真都有些恍惚了。况且这人竟只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伤了她的心吗?景娴无奈一笑,怎么又忘了,这人是不可一世的乾隆皇帝啊,即便他真的爱着自己,却依旧无法抛开身为皇帝时那不可一世和习以为常的习惯。
“我只是倦了,怕了,想要替自己做个了断。您怕是也不记得了,那杭州知府送来的两个歌妓里头,有一个眉宇间和高氏有七八分相似,又是一样的弱柳扶风的仪态,就是亲姐妹也鲜少有这样相像的。我在您身边三十几年,见了多少这样的女人。断了三千烦恼丝,还以为连那三十几年的妄想也能一块儿断了,再不济豁出这条命,也算是个解脱。只是没想到,世事弄人。”景娴再说起这些,心情意外的平静,脸上带着一抹讥笑,似乎是在嘲讽那时孤注一掷的自己。拿起剪刀的那一刻,未尝没有这样的幻想,弘历会夺下剪刀,会把此事轻易的掀过去。那时候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若他果真对她这个皇后有一丁点的情意,想要替她遮掩过去并非难事。而当她坐上北上的马车,心里竟然还在替弘历开脱,至少还留了她一命。在冷宫里的日子,每每回想起这些,景娴就知道自己已经无药可救了。
弘历回身抱紧她,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弘历,我想去游西湖。”
此时景娴想要天上的星星月亮,弘历只怕也要想办法给她弄来,何况只是游湖。
船行到湖中央时已是黄昏时分,落日的余晖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十分好看。
景娴坐在船头,调皮的伸出手去轻点湖面,晕开一圈圈波纹。
小船上的人都被打发走了,弘历拿出帕子替她擦干:“多大的人了,这时节的湖水多冷,仔细着了凉。”
景娴心情很好,脸上一直挂着笑,也不反驳:“那年回京路上,路过山东的时候才叫冷。前儿个还是大晴天,第二日起来就阴沉沉的,风又大,竟以为又到了冬天。也是这身子不争气,就那么病倒了。”
这件事,弘历自然知道,他也一直以为,此后一年景娴缠绵病榻直至去世,都是因这一场风寒而起。他何曾没有心软过,也暗地里嘱咐了太医去替她诊治,却得到太医“心存死志”的禀报,渐渐的也逼自己狠下心来。
“其实也不过是个风寒,再不济将养些时日也该好全了。”景娴似乎打定主意要在今天把事情都说明白,也不管她的话会对弘历造成多大的冲击,“早年间,闲来无事我便看些书打发时间,经史子集无所不包,其中也不乏医书。宫里那些花花草草,看似平常,可其中奥妙又有多少人知道呢。配得好了,佐以日常饮食,说不得就是一剂□□。”
弘历不由得抓紧她的手:“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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