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幸美人》第34章


老妪端详着看了纨素一眼,道:“原来你就是那女娃,难怪长得这样齐整,这样仔细认认,你面庞长得像你的娘亲,眼睛像你的爹爹,可怜你的父母,不提了,不提了,孩儿,当年陈驿丁没让你和外公相认,到底把你送到哪去了?”
纨素脸色已变,轻咬贝齿,道:“他把我卖进了妓……”
“妓馆勾栏”这样的字眼终究没有说出口,纨素姑娘双眼一霎含着泪,垂下头去,不愿再说半个字,老妪猛的会过意来,没想到当年冰雪可爱的女娃被人卖进了青楼,她顿时又愧又悔道:“造孽啊,都怪老身当年信错了人!哪怕老身再等几日,等到方丈回来……”老妪不敢想下去,直恨道:“都是老身害了你,我怎么对得起你的父母!等我一把老骨头死了,我还有什么脸去见你九泉下的父母啊。”
老妪又恨又悔,抹着泪又将当年如何送年幼的纨素进姑苏城,如何托付给陈驿丁,如何半年前女儿出嫁她又进了趟城见了方丈的话说了一遍。到最后老妪已话头哽咽,只双手拍膝,悔不当初。
纨素被勾起伤痛心事,五内翻腾,气息已乱,虽着力隐忍着,可眼前还是禁不住一黑,昏倒在了南宫瑜怀里,只见她脸色昏沉,双目紧闭,如垂死的雀鸟。
南宫瑜又惊又怕,拦腰抱起纨素就要奔去寻大夫,只是忽而立在廊下,缓缓背过身来时,目光一霎凌厉地望向陈家父子,怒极了,语气骤冷,吩咐道:
“朱捕头,不用我开口,你也晓得该如何处置了罢?”
那一霎南宫瑜怀抱纨素逆光而立,面目有如地狱阎罗,朱捕头在姑苏十年,头一遭见这个素来温文如玉的南宫公子如此震怒,后背不由一凛,答道:“公子放心,我晓得!”
“你晓得就好!”南宫瑜一霎口吻中似有暖意,却令人遍体生寒。
南宫瑜抱着纨素急急离去,一众南宫家仆奴婢亦纷纷跟去,朱捕头叹声气,半开刀鞘,起身道:
“陈老伯,杀人偿命,你莫怪我未等秋后就先送你一程了!”
原本坐在前头的周驿使连忙退在一旁,陈小哥眼看自己父亲命悬一线,慌乱拦在陈老伯前头,不停磕着头哀求道:“朱捕头饶命!朱捕头饶命!您要杀先杀我!求您放过我爹,我爹他老了,也活不长了,您就放了他罢!”
咚咚的磕头声已令人不忍,更何况转眼间,陈小哥额上已血肉模糊,将那席上染得红渍渍的,朱捕头虽心上一软,可于公于私,他都没理由手下留情,他横着刀鞘用力拨开陈小哥,一霎刀光出鞘,就要劈向簌簌发抖的陈老伯,这千钧一发之际,连映雪却忽而沉声道:
“朱捕头且慢。”
朱捕头一时不解,刀未落下来,却冷声道:“公子大概是想发慈悲罢?可惜这人多行不义,他的性命留不得!”
邹云见师傅竟同情起一个杀了慧明师傅的凶手,不由也怨恨道:“师傅你何必拦着,这人手上两条人命,一刀砍死已经是便宜他了。”
连映雪站起身来,道:
“他是该死,但还有个人更该死。”
连映雪目光如矩,话语却愈发轻柔道:“陈老伯当年为医治陈小哥举了债,我料想他原本收留纨素姑娘本是好意,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一个爱子深切的人,怎么可能忍心将别人家的孩童卖到勾栏那种地方去?”
连映雪的话虽有三分道理,可朱捕头却冷声道:“人走投无路,易子而食都是有的,更何况是卖了不相干的人,活了自己的孩子呢?且这陈驿丁断非好人,他杀了方丈,又杀了陈阁老,难道不都是你自己推断的事实?”
连映雪低下头去,道:
“有些事确实是他做的,但他,或许当年有苦衷,只是越陷越深,不能自拔罢了。”
“师傅你何必为这种人说好话,人是他杀的,他就该偿命!”邹云义愤,连映雪却叹了口气道:
“你若不懂人心复杂,有时赛蜜,有时胜毒,又怎能琢磨得透凡事会有个黑白真假?”
邹云愈发如坠云端,连映雪道:
“我问你,陈老伯,你当年为陈小哥治病,债主是谁?纨素姑娘当真是你推她进火坑的?若真是如此,你何必留着她的一把纸伞保管在身边,你怜惜纨素之心,恐怕不比她的亲生父母少半分,我说的可对?”
陈老伯老泪纵横,只道:“后生你不用多说了,人是我杀的,我手上沾了人命,死了也是活该。”
“阁老是你杀的本不错,可我从未说方丈也是你杀的。”连映雪一语,更令朱捕头惊诧,道:
“你这又是什么说法?如果不是他杀的,他何必掩盖罪证,为了一把纸伞去杀阁老?”
“他不过是被人威逼利诱罢了,真正的凶徒,藏在这梅花骨伞的诗上。”连映雪轻声念道:“粉蝶如知合断魂,香杳难随驿使闻。若不是那梅花无蕊,我断未注意到这诗,更不会想到,方丈临死前抹的血梅花,正落在这四个字上面。”
朱捕头依言看去,连映雪素手所指,梅花点点,凑起来竟是“断魂驿使”!他一霎心惊,转眼看向深藏不露的周驿使,喝道:“幕后真凶难道是你?”
周驿使不等朱捕头发难,手忽如鹰擒狡兔,一把夺过朱捕头手上的刀,反手一砍,朱捕头一时不察,臂上一痛,只见又深又长的一道血口子如涌柱,周驿使面露凶光,持刀而向,步步紧退,一退出静室,就发足往竹林狂奔而逃。
邹云不由急道:
“师傅你怎么还不追?”
连映雪却浑若无碍,上前替朱捕头点穴止血,复又收起轻轻梅花骨伞,递给拭泪的慧明道:
“若非你师傅临死前留下线索,这伞你收着罢,当是你师傅最后留给你的一点念想。”
邹云却越发着急道:
“师傅,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再不追,他出了风月寺,要抓他可就难了!”
连映雪叹气道:
“你这个急性子什么时候改呢?你忘了你是怎么被慧明吊在竹梢上的?你以为慧明花了一个多时辰,难道只布置了这么一个机关就擒住了你?这个周驿使逃进竹林子里,依我看,不出百步就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当真!”邹云眼神泛出惊喜,慧明念佛,道:“我布置那机关,没想到能擒住杀师傅的凶手,因果循环,当证佛前,善哉善哉。”
朱捕头闻言,不顾臂上的伤,往周驿使逃走的方向追了出去。
这时,连映雪从怀里掏出那一荷包银两,递到陈小哥手里道:
“你一片孝心,拿着这银两,带着你爹回乡下养老罢。你爹的心愿,不就是让你在乡下买块地,不用再为奴为婢么?”
陈小哥劫后余生,又惊又怕,但见眼前这位公子好言安抚,含泪又磕了头道:“谢谢恩公。”
“你快走罢,一会朱捕头或是南宫家的人来了,你就走不了了。”连映雪扶起陈小哥,陈小哥搀起阿老伯,两人朝连映雪拜了又拜,这才匆匆离去。室中只余乡下老妪、邹云、慧明三人,连映雪道:
“婆婆,你是心善之人,想必今日之事,您也不曾看见罢?”
老妪起了身,抹了把老泪道:“我女儿还在家里等着老身,老身什么也没看见,先走了。”
说着老妪也匆匆离去,邹云虽皱眉不解,可渐渐有些感化,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他忽而发现南宫瑜说得不错,连映雪确实是世上最好的师傅,他不由轻声道:
“师傅,你把银两都送了人,那我们以后怎么办?”
连映雪轻轻伸了个懒腰,意态含慵,有别样的妩媚,看得邹云不由脸红,只听耳边嗡嗡连映雪的声音,柔若风吹竹梢的细碎声响,道:
“这还不容易,等我重开风月寺,你和慧明好好念经,一挣了大把香油钱,咱们仨就吃香的喝辣的,漫天神佛都管不着!”
“阿弥陀佛,本寺吃素戒贪,施主可不要打妄语。”慧明小和尚不合时宜,连映雪嗯的应了一声,笑道:“乖徒儿你说得不错,这小和尚十分可恶,以后你爱怎么收拾他就怎么收拾罢,我忙了这几天,这会得好好补觉去了。”
邹云闻言,不怀好意地朝慧明笑道:“徒儿谨遵师傅法旨!”
连映雪剪手踱步,身后传来了两个小和尚打闹欢笑之声,她亦是满脸笑意。
谁料一刹,那廊前忽然转出个人影来,他面色憔悴,却难掩目光中的清高孤傲,一身无纹无华的素裳穿在他身上,衬出别样的飘渺气度,他身后四位雪剑门的药童垂侍敛容,朝她参拜道:
“属下参见门主。”
而白无恤朝她微微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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