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幸美人》第37章


顾为川抬头再望一眼长天大雨,雨中他曾和映雪儿手植满园芭蕉,唱喝古人那句“为何多事种芭蕉,日也潇潇,夜也潇潇”,她不谙诗词,却也懂伶牙俐齿地学道,“感君心绪太无聊,既种芭蕉,又怨芭蕉。”
绿意盎然的芭蕉林下,她清衣回首顾,陪他的萧声到天明,所谓神仙眷侣,他不曾期盼得比这更多。
可是她死了,林子也灰败了,像蕉叶黄去,颓成了满地伤心。
他的风月剑,从此改了,不如叫伤心剑。
巍巍剑气,寒霜覆枝,他迅疾飞身剑斩去,谢崇退步三尺,拨袍衣扎马步,横剑一撩,壮年英豪,却也抵不住膝上一软,半跪在地,勉强抗住,极力一剑反挣,才逼退顾为川往后退了几步。只趁这几步,谢崇英雄剑已连绵扫来,剑光织网,谢家剑法温煦,英雄本长情,但仍掩不住豪气干云,正气如光。
可是这正气终究弱了几分,剑意藏不住心虚,谢崇终究不是为天下生死以,为武林公道计,他只是为了他那宠坏了的明珠,高手过招,差之毫厘!顾为川长剑之势逆起,却已视生死度外,悲愤加诸来,仿佛孤星凌日,光耀九洲!
谢崇眼中一霎有惊楚,他已知此剑一落,他再无英雄可称,可他临死前仍放不下谢府威名,还有谢府满门子弟又该何去何从?
正这时,不知从何处来的一把冷剑,刺破雨势,飞掷而来,与顾为川的剑寸寸撩击,摩擦出火星飞溢,顾为川剑势被挡,谢崇却余剑未了,一下就划破了顾为川左臂,血如泉涌,连掌震痛,顾为川紧紧咬住了牙关。
只见雨中自谢府层层大门来,忽然赶来一队人马,当头那位四五十岁年纪,着一身紫衣长袍,温和笑道:
“谢兄、世侄,本来我南宫平是要去蜀中拜会关大侠,可是一听闻你俩在此论剑,我连饭也不曾吃就赶了过来要见识一番!你们怎么不说话,这是什么待客之道呀?”
谢飞见是姑苏南宫府家主紫衣侯亲自前来劝架,忙道:“紫衣侯大驾光临,大哥,为川,我们久居洛阳,是不是该一尽地主之谊?”
谢崇一时脸上缓和,故作亲和道:“世侄,剑也比了,你也受了伤,咱们点到为止,同紫衣候好好叙叙旧。”
顾为川牙关愈紧,右手握剑握得青筋隐现,道:
“我心意已决,即便南宫世叔来劝,也是一样的。”
紫衣侯南宫平叹口气,道:
“世侄,你又何必如此?实话告予你知,你的妻子连映雪并没有葬身火海,小儿南宫瑜将她救下了,这会她当在姑苏,你该放下剑与她相聚。”
“我如何信你?”顾为川目光中虽有惊喜,可执拗起来连南宫平也不知如何相劝,谢家那些年轻气盛的子弟们,一见顾为川受伤,加之有紫衣侯人马相助,忍耐不住同门身死的悲愤,不知是谁起了头,齐齐围将上来,剑光漫天拢向了顾为川。
顾为川不由冷嘲道:“好!伺机而动,不愧是名门子弟!”
他长剑飞扫,疾势狂暴,如吞云啸海的蛟龙,斩杀无数子弟飞溅了烈血!
谢崇怎么会眼见自家子弟魂断长剑,再不管什么以多欺寡,英雄剑寻隙杀来,只那么一霎风云变色,英雄剑当胸贯过顾为川,一霎血染单衣,顾为川气力衰竭,半跪在英雄剑下。他望向那剑身上肆意流淌着他的鲜血,是映雪儿最喜欢的大红色,若她也能瞧见,会不会忍不住要赞叹这样好看的颜色。
晃眼的血红色忽而随着一抹红绡从天下楼高处乌瓦凌空飘摇而下,他心尖上的人儿,一手长剑扫过四围的魑魅,迭退了一众所谓的名门,那剑光啸雨,排山倒海。
她的柔荑撑起一把红纸骨伞,缓步朝他走近了,为他稳稳地挡住了漫天的风雨。近在咫尺的她低头望向他,唇边的笑意是同生共死的约定,温柔而懊恼地问道:
“我是不是又回来晚了?”
就像那无数个窑洞里时光,她忙活着直到天黑了才赶回来时说的头一句话。
“还好。”他强撑着,抬起头回报她淡淡一笑。
漫漫冷雨中,天地沧凉间,似乎只有他和她相视的那一笑,轻而易举泯去了所有过往的恩怨。
作者有话要说: 芭蕉语并不古,本文时空错乱了,气氛是关键,管它上下五千年,作者取片芭蕉叶覆身,挡观众喷。
这种激动人心的场景,写得好累啊,有没有什么奖励?
☆、极九诅咒
水云寒天,顺静流而下的一叶扁舟窸窸窣窣拂过漫无边际的芦苇丛,仰头望去,一线绝壁幽谷中只有比人还高的芦苇,时不时惊起的白鸟成阵,“扑楞楞”振动翅膀,衬出荒无人烟的静谧,过了许久,从绵绵芦花风景里听来依约笛声,连映雪看一眼枕在自己膝上的顾为川,他脸色惨白,双唇亦惨白,她低下头去轻声地安慰道:
“多情谷,芦苇荡,我们很快就要到百草山庄了……凌三公子的笛声是不是很好听?”
顾为川疲乏地闭着眼睛,手指轻轻抚过连映雪的脸庞,极爱怜般像是要抚平她微拧的愁眉,她握住他的手,强作笑颜道:
“百草山庄隐世而居,医道却世代名震武林,虽然庄主凌天元有些怪癖,但他的医术有回天之力,再加上他同我雪剑门有些交情,我开口,他一定会将你治愈,等你好了,我就陪你回窑洞住着,每天到镇上卖大红布料……小叶茜草,多蔓绛草,我的手可比从前巧多了,等我染好了新布,你用你的风月剑给我裁衣服怎么样?”
连映雪说些痴话,一句得意一句娇俏,一时欢喜一时怅惘,顾为川没有气力,却握着连映雪的手,好像是对她的巧手无言的赞许。
连映雪禁不住清悲;抬头放眼去;悄然的多情谷白雾渐沉;雾茫茫里望不清层层来路;亦望不清此去何年何昔。
她静静地听那清秋笛声;愈发怆然;愈发近了。
只听船头触岸的一声闷响;凝霜白露中,一展素白衣角;一支红络青玉笛递将过来,是年轻男子的声音道:
“原来是你!真是稀客!可惜你来得真不是时候!”
凌三公子看见连映雪身畔的顾为川,道:“他是谁?白无恤呢?”
从前,老门主曾带她和白无恤来过几遭百草山庄,尤其白无恤研习医道,所以同百草山庄凌家一门志同道合,关系自然也好过三分,难得他那冷清的性子会受凌家这么群孤僻之人的喜爱,缘份一事,难以道明。
“问那么多做什么?你们凌家不是治病不认人,只凭高兴的么?”
那凌三公子一笑,道:“你这么说可就惹我不高兴了,本来他还有三分救,现在我们凌家可不管他啦。”
“你偷我那几株外间没有的异种梅花拿去入药时,可是一点都不客气,这会怎么翻脸就不认人了?”
连映雪心上焦急,却还得陪这位喜怒无常的凌三公子多费口舌,幸好这三公子还算识相,无奈道:
“怕了你了,只是你今日踏进我百草山庄,可不要后悔?”
他的口吻慎重极了,竟不像是说玩笑话。
山谷半坡,雾转轻薄,药圃漫野,圃中奇花异草生姿,想必当年只因多情谷的气侯最宜风物;百草山庄才会建于此谷。可往日这药圃有无数侍弄之人,这会山下篱外却半个人影也见不着,冷清清萧寂寂的。
渐望去;药围绕阶中;百草山庄大宅门口垂下白幔,悬着白灯笼,雾锁深门;一股阴森之气。
搀着顾为川的连映雪见此情景,再想凌三公子之语,问道:
“府上戴孝,是谁过世了?”
凌三公子脸色深不可测,平静道:
“这孝幔已经垂了三个月了,三月前,我父亲曾收到一封信,威胁道:但凡百草山庄的人口超过九这个数目,就会溺死多余的人。我父亲本不信,可是不久我祖母就被人发现死在池塘里,七天前我母亲也被人推落井中死了。我父亲彻查凶徒无果,悲痛无奈之下只好遣散了百草山庄的药奴。现下百草山庄里只住着我祖父、父亲、我们兄妹四人,大嫂,还有管家忠叔、容姨,正好九个人。可是你来了,还带了这么个身受重伤的人,超了极九之数,我怕你性命不保。”
向来被老门主教导着做人要处变不惊的连映雪听了,只静静道:
“你先前说错了,我并非来得不是时候,恰恰相反,我很愿意为府上追查真凶,如果你们凌家能全心全意治好我丈夫的话。”
凌三公子听见“丈夫”二字;吃了一惊道:“你什么时候嫁了人我竟然不晓得!白无恤呢?你让他落了空?——罢,罢!这样也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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