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定长安》第39章

叶浅只觉得心都要被他哭碎了。
小五对沈副将怀抱着别于他人的思慕之情，这事叶浅一早就看出来了。他又何尝当真忍心做这棒打鸳鸯的恶人叫小五伤心痛苦。可是……他只是害怕，怕将来有一日比之今日更胜百倍的痛苦要伤得这天真少年措手不及，甚至要将那颗心都彻底碾碎了。
与其长痛，就不如短痛吧……
“小五，不明白的是你……”
叶浅苦笑一声。
“你从来没试过心里时时刻刻记挂着一个人，每天都盼着有他的消息来，却又怕有他的消息来，唯恐送到手里的就是他的死讯和遗物……每一次见面，都唯恐是最后一面，每一次离别，都害怕是诀别……这种感觉，就好像活在这世上的每一天都是修行。而不管你有多煎熬，他也只会一次又一次地毅然离开你。倘若你不想陷在这无望的循环里苦等，你就只能追上去。可若你追不上他，那就是追不上了，他永远也不会为你停下的……直到他再也不能往前冲的那一天为止——”
在叶昙的印象里，三师叔一向是个极度内敛的人，鲜少在人前流露内心。
然而此时的三师叔却像是累极了，疲惫到再也无法隐藏心事。
那些低语诉说，看起来是在劝诫他，字字句句，却分明是在说着自己。
“三师叔，你和将军……”
叶昙彻底呆住了，受到惊吓似地后退一步，险些踉跄跌倒。
原来是这样，他简直是个蠢货……原来师叔和将军之间，也是那样的……对呀，可不是吗！师叔和将军走得那样近，关系那样好，他早就该看出来了！
可是……
叶昙困惑地望着叶浅。
“既然如此，三师叔你凭什么说我呢？如果喜欢一个天策是那么痛苦的一件事，痛苦到三师叔你要这样阻止我重蹈覆辙，那你为什么还要和哥舒将军在一起呢？你连你自己都说服不了，要怎么说服我？”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长久的无言。
叶浅到底没有给他答案，而只是低垂了眉眼，淡淡说：“我和将军之间，远非你所能想象。”
“说来说去，三师叔你还是把我当小孩子，觉得我什么都不懂，觉得我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根本没有觉悟——”叶昙被这敷衍了事的托词气急了，只觉得头脑一阵发热，血气上涌得什么也不顾了，放开嗓子就喊出来：“我不会放弃的。我喜欢沈默，不想和他分开，如果他需要我追上他，那我就追上他，然后牢牢抓住他，不管他去哪儿都跟着，不许他离开我！”
“你要追着他去哪儿呢？”叶浅惨然一笑，“他要上战场，要去冲锋陷阵，要为国捐躯，你也要跟着一起去吗？”
“我为什么不能去？”叶昙脸颊涨得通红，也不知究竟是因为生气还是激动，“三师叔你要是非要让我回去送信我就去送，但是送完了信，我也还是要回来找沈默的。就算是三师叔你，也不能阻止我。”他说着拎起叶浅给他打好的包裹，那么随便往背后一搭，就气鼓鼓地堵在他三师叔面前。
我只是不想让你受到伤害，但凡还有一点可能，也希望你能过得无忧无虑，一世长安，可是你……
叶浅怔怔望着面前的师侄。
忽然之间，他觉得叶昙长大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傻吃傻玩怕累怕疼的小孩子了。
可这猝不及防的长大却叫他心疼得肝肠寸断，担忧得坐卧难安。
“你为什么就不能明白我的心情？为什么一定要自讨苦吃呢？”
叶浅近乎绝望地撑住了额角。
但叶昙却伸开双臂，轻柔而坚定地反抱住了他。
“因为……我就是喜欢他，我也没办法啊……”
【—兔必肯踢牛—】
☆、（57）
叶浅到底还是没有坚持叫叶昙回山庄去送信，而是另寻了驿站信使。
据说叶浅公子回头又和哥舒将军大吵了一架，冷着脸摔了帘子从将军帐里出来，再也不肯和追出来的将军说一句话。将军也只得苦不堪言地陪着笑，始终拿他没办法。
反观叶昙倒是十分欢欣雀跃，时时刻刻都要粘在沈副将身边，亲昵得从来不避嫌，连睡觉都执意抱着沈默不肯撒手。那副甜腻腻的模样，经常惹得军娘李凌萱忍无可忍抡起些石子砖头马草啥的砸过去，笑着吼沈默带小五一边支帐篷去。
沈副将待叶昙与旁人是不一样的。大家看在眼里，也并不以如今这结果为异，反而都很是替沈默开心。毕竟与从前一板一眼的沈副将比起来，有了叶昙在身边叽叽喳喳的沈默才更像个有血有肉有情绪的大活人了。而这护送玄晶剑的路上，除了麻烦事之外几乎没什么乐子，有这么一对能拿来打趣的新人，那也是极好的。
只有张灯一个人，整天闷闷不乐的，连一贯胡闹逗趣的模样也没有了，还时不时怔怔得出神发呆，就好像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心思一样。
他只在一天夜里，万籁俱寂的时候突然跑去找沈默。
他问沈默：“为什么？叶昙除了年纪小以外，和其他那些人哪里不同？”
沈默被他问得迟迟应不上话来，只能下意识把还在呼呼大睡的叶昙往身后挡了挡。
张灯却似乎根本没有期待他能给出回答，兀自就咬牙切齿地接着说下去。
“所以你就是喜欢小孩儿是吧……沈黑狗你这个大禽兽！”
“张灯……”沈默左顾右盼地看看四周横七竖八睡着的同袍，愈发回护地将叶昙往自己的影子里推了推，哭笑不得想叫张大夫小点声。
那副戒备模样叫张灯咬紧了嘴唇，特别想问问这天策是不是有什么亏心事要跟自己说说，不然他怕个什么劲？但想归想，最终也还是没说出口。
他只垂着眼问沈默：“你都想好了？等到那天，你必须在叶昙和职责之间二选一的时候，你怎么选啊？”
这问题，连沈默自己都没想清楚，又如何作答。
“我就不能不选吗……”沈默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也太贪心了吧，还真什么都想要啊。”张灯凉凉地扯了扯唇角，“反正你以后有伴了，再有什么这啊那的破事儿就都别来找我说了，跟你的小屁孩儿说去吧！”。他偏头看了一眼在那天策身后安逸地睡成一团的小藏剑，神色模糊地叹了口气，转身欲走，才走了两步却忽然又站住了。
“沈默……如果有一天，我也要死了，你会救我吗？”
他没再回身，只站在月色投下的树荫里，低着头，背影孤绝得犹如披霜戴雪。
“我没救过你吗？”沈默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惊讶到失笑。
对，你根本不知道，你从来都没救过我，是我千里迢迢地从那死人堆里把你拖出来救了你。
张灯在心里自嘲。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以为沈默所有的拒人千里之外都不过是个性使然，是因为这个天策并不想让人靠近，所以他始终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距离，让自己安全地待在离沈默最近的地方，自以为就这样也很好，他们可以是最好的朋友，是知己，是彼此与众不同的存在。他隐藏得太久了，如履薄冰的配合了太久，久到把自己都忘记了，忘记了自己心底也有渴求的呐喊。
他却从来没有想过，其实真相如此简单又残酷。拒绝的理由从来都只是不喜欢，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背后唯一的真心话不过是一句“不喜欢”罢了。
而现在，沈默喜欢上了叶昙，曾经那些看似不可逾越的障碍立刻变得可笑又脆弱，轻轻一碰就四分五裂化作飞灰。
因为他喜欢叶昙，所以，没有什么能阻止他将叶昙拥进怀里，如此而已。
张灯怅然抬起头看了一眼那轮银钩似的苍白冷月，把苦笑和未曾说出口的话一起咽下去。
“骗子。我才不信你呢。”
【—兔必肯踢牛—】
☆、（58）
张灯一个人离开天策们的宿营地，和当值守卫打了招呼，往无人能见的树丛那一边走去。
他看见苏泠泠在远处紧紧盯着他。
自从被黛帕阿桑揭穿了他私自祛蛊的事以后，这小七秀就一直盯着他，好像这就是她人生里唯一一件最重要的事。
这姑娘不是一直对叶昙紧追不放的么，怎么人都被追到沈默床上去了她也什么反应都没有？
果然女人真是难以琢磨的。实在不知道她们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张灯不着痕迹地冷冷扯起唇角，转身转进漆黑树影里。
而此刻苏泠泠内心汹涌洪流，全不如张灯所以为那般平静。
得知小五哥哥和沈副将的事时，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