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恨(大爱诺诺)》第3章


到黄昏,街面上人潮如涌,县学一开,儒服绸衫的文士才俊们往街上一散,更添一道别样景致。
酉时残阳一褪,银钿便迫不及待地将西窗打开。扉娘因病体孱弱,燕懒莺娇,这几日足不出户只是静养,百无聊赖时便瞧瞧窗景。
“小姐快来看,县学散学了,学生出来了,好多人呢,就是没几个生的俊的”银钿一边贪看一边啧啧,“打咱们墙底下过的,都往这边丢几眼睛呢,平日里斯文相,这会儿都露了底了。还有那几个闲汉,跟狗屁膏药似的粘在墙根下,都见他们好些回了”
“兴你偷瞧别人,就不许人家瞧你?”春芽走过去凑热闹,看了一会,神色忐忑地回头道:“大人回来了”
扉娘一怔,走到窗前去看。只见两乘青布幔马车正转过街角上了向阳街,墙下闲杂如畏猫之鼠顷刻散了个干净。马车慢慢减速,从西侧门驶入县衙后宅。
黑漆马车,齐头平顶,官宦民庶皆可用,再低调朴素不过的规制,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威势。自它出现,扉娘内心便泛起几丝不安的波澜,似乎也如那些被惊散的民庶一般,莫名地感到威压,有逃之夭夭的冲动。
车里正是扉娘身为县令的父亲田吾正。自进了芮城县城门,家门在望,他的面色就越来越凝重。“老爷,到家了。”临近西侧门,随侍的家丁禀告。田吾正掀起帘子,未及看清家宅情形,便觉眼前一花,似有无数游鱼在眼皮底下游弋开去。
“怎么回事?”
“回老爷,是几个泼皮,都惊散了。”
田吾正沉着脸回到阔别数月的府邸,家中风物景致依旧是去时样貌,孺人殷勤地亲自端茶递水,几名仆妇恭谨地肃立廊下待命,似乎家中一切如故。若非途中听了一路故事,自己几乎要被蒙在鼓里。田吾正鼻子里冷哼一声,接过茶盅啜一口润了润嗓子。
“老爷路上消乏了,有桩好消息怕还不知呢,咱们的女儿又活过来了呢”田孺人喜孜孜地道。
田吾正憋了几日的怒气终于发作,将茶盅用力往案几上一放,发出重重一记碰瓷声:“活过来作甚?”
田孺人见他面色不善,言语恶狠,惊道:“老爷这是什么话?”
“什么话?那小冤孽都做下什么勾当,你这当娘的就一点不知道?”
田孺人愕然,“女儿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料想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虽在替女儿辩解,语气却存了几分犹疑。
“那她因何成病?“
田孺人有些忐忑,含含糊糊地回答:“因入夏以来她就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问她也不肯实说,便想着给她说门亲事,把心思定了。谁料她死活不依,哭闹不休……“知女莫若母,田孺人哪能不知女儿突然异变的心思,她看出了端倪,但仅凭一些蛛丝马迹又能如何呢?
“她因何魂不守舍,又为何拼死抗婚?“田吾正步步紧逼,突然一掌拍上案几,”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如今一州一府都传遍了,我身为一县父母,颜面何存?“
田孺人面孔燥热,仍强辩道:“老爷任期将满,出了年咱就该挪地方了,这事自然也就消弭了。况且谣言讹语,并无真凭实据,保不准冤了我们女儿。“
田吾正一听这话更来气。闺门不谨家风败坏,挪地方就成了?大错已成,不思整饬还要巧言强辩遮掩无风不起浪,民庶们再胆大放肆,也不至于无端拿县令千金女来说事。
“淑女趁风流,马上墙头……“简单的字句在他脑中勾勒出故事的大致轮廓,又是一桩门风不谨的丑事秘辛。
扉娘还在窗前闲看,楼梯处传来步履的闷响,很快田氏夫妇出现在绣房门口。扉娘还没来得及看清自己父亲的样貌,就感受到一股寒意,田吾正的目光凝成一线,冷冷地扫在自己身上。
“小冤家,你在那里看什么呢?“田孺人嗔道。
“找人把这面窗封严了“田吾正对自己孺人掷下这么一句,转身下楼。
马上墙头的故事,戏台上生旦们演绎起来很美,却断断不能发生在自己家中的。
第一章 迷雾(五)
第一章 迷雾(五)
扉娘在秋千上,她很用力,秋千将她送得老高,湿热的气流贴着面颊,衣袂飘飞,像一只努力的蝶,在秋千停留的最高点,目力所及,她能看到高墙下的向阳街。
父亲封了她一面窗,她就找了架秋千,将目光执拗地投向墙外。
她不知道这条再寻常不过的街面有什么可看的。那里人来人往,如大海的潮汐,一波一波地淌过。红男绿女,千般姿态,百种表情,各自忙碌,似乎都与她无关。自己痴痴一双明眸,究竟在探寻什么?
尽管迷茫,仍比困在屋里惬意许多。
文绣楼里每日重复简单的故事。大半辰光习针指,倦怠时在榻上小憩,更多的时候用来发怔。脚步所及最远处是跨院的垂花门,以至于院中诸景,一草一木、一石一径,熟悉得入眼生厌。
绣房次间的书案上堆着尺来高一摞书册,扉页上积了薄薄一层尘。扉娘清理时,发现尽是女则、列女传、女儿经、内则、小学之类,为书香门第养女之家所必备,载录这世间之规则典范,诸如孝姑敬夫教子贞烈……她翻阅时速度极快,墨印的字体竖直成列,春芽看到她的小姐手捧书册,头颈飞快地重复着抬头点头的动作。
“小姐呀,这样子看书可不成,入眼快则难入心哪”
为何定要入心?扉娘唇角含着冷笑,不屑地将书一抛,提起裙裾迈开细碎步子下楼。春芽慌忙赶上,追随扉娘的脚步。两人一前一后下楼,木质的楼梯恹窄,一轻一重两般步履声混合成不协调的声响。扉娘适时地想起春芽给自己念过的那段俚句,“小姐下楼噔噔噔,丫鬟下楼咚咚咚,一样裙钗女,为何两般声?”不由驻足回望,“春芽,你通诗文?”“诗文俚词都会一些,小姐竟不知道么?”春芽惊诧,但也不是头一回了。复苏后的小姐忘记了许多,大事小情,轻的重的,该忘的不该忘的,统统没了记性,似乎连那一桩最重要的隐秘都没能幸免。
扉娘弱弱一笑,旋身前行,以凳垫脚,手足并用地爬上高高的秋千架。风声呼啸,扉娘张着迷茫的眼,慢慢地转着心思。
仲夏的庭园繁花大盛,木叶葱浓,缀以亭台池阁,一石一景皆富情致,别有一番江南庭园的雅致。在黄土高原触目皆是的传统堡式土垒建筑中,更见其特立的惊艳。
然扉娘并不为所动,她的心飞到墙外。父母极力遮挡她通往向阳街的视线,态度强硬言行果决,究竟那里有什么禁忌?多日来观察,这条街与世间绝大多数街巷并没有什么不同,过往的人不外乎三类。其一便是如银钿所言狗皮膏药一般黏在墙根揭都揭不掉的闲汉。他们在此不去,是想窥香窃玉呢,还是为墙里江南水乡式的庭园景致所吸引?大概两者皆不是,他们只是很闲而已,扉娘心想。其二是偶尔经过的住民流贾,男女老少鱼龙混杂。这好像也不该是她目光的焦点。其三是邻近县学的廪生们。对过县学大门一开,这些人从里面涌出来,走道回家的,闲逛的,毫无遗漏地经过扉娘的眼皮底下。他们多是年轻男子,年长一些的戴冠佩铜顶子,年幼的还以网巾束着发,其中不乏身姿翩翩者,脸相俊俏者,形形色色,但多是一样表情:肃着面容,表现他们与众俗不同身份地位。往街面上一散,又流水般褪去,不留痕迹。
扉娘眼睛捞了个空,不免怅然:“一点看头也没有啊”
天气一如既往的热,七月初二,既非喜庆节日,也没有重大事件发生,再寻常不过的日子。对于银钿来说,却有着不凡的意义。早早起来伏侍小姐梳洗后,银钿回到自己住的小间,对着一面昏幽的镜子,松开双丫髻,打散头发细细梳理,然后笨拙地向顶心拢起一个高髻。再从妆盒底层抽出一支发着幽幽绿光的铜笄,穿过高高耸起的发髻。端详良久,还是那张每日都要看无数遍的脸,但这一次她觉得镜中的面孔有了一些不同。从铜笄贯穿发髻的那一瞬间,她的人生已发生一次重大的转折。
完成简单的笄礼后,银钿按捺不住心中反复诱惑她的一丝痒劲儿,提早打开了卖进府中之前母亲交给她的压箱底。古朴的陶罐罐里,用黄纸包裹着两具缩小了的人体身架,精赤luo露,女性那一具足够熟悉还是叫她腾地红了脸面,另一具更不敢细看慌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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