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游》第111章


NA检测单经技术室比对,确认同之前在医院仓库发现的缺漏半页的肾/源检测单吻合。
然而合订的单表早在当初侦查时就出现了问题:霉菌污染了标注在题头的日期,如同朱梓所伪造的那份原本一样,凭借当前技术手段无法复原。而同年十二月底,兖中市法证检测研究中心成立,包括第一人民医院在内的三家医院被取消司法检测资格。倘若警方不能就检测单生成时间的问题做出有效证明,那么所有的努力与付出,依然是竹篮打水。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也未必会是最后一次。就如同一场旷日持久的拉力赛,无非放弃与坚持两种选择,只看谁能耗到最后。
顾宁放下水杯,面向窗口站了站脚。窗外人来人往,拢在即将开春的明丽阳光下,仿佛无数浮动的尘埃。就在医院来电之前,他刚刚送走汤小米,那个长着娃娃脸、眉眼间都藏着笑的小女警,第一次失魂落魄、近乎带着哭音地对他说:“队长,我要辞职。”递进手里的辞职报告是刚刚打印出来的,还带着些许余温,顾宁粗略地扫过一遍,就手放在桌边,顿了一顿,缓声问道:“因为朱梓?”
对面的年轻姑娘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跟着却又自相矛盾似的点头,最后犹豫着放下一句:“顾队,你就当我是逃兵吧……我不想有一天突然发现,最初的队伍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这担子太重,我挑不起来……”她的眼形较之杏核带着微微的弧度,明净清澈,此际雾蒙蒙地看过来,就像是被鹿群遗失的幼崽,无辜又委屈,“我想了好久,周科、苗儿、袁姐,还有柱子,我们都爱着这个职业,可是为什么,它就不能稍微对我们友善一点儿呢?”
顾宁无话。处在这个位置上,本就要求付出得更多,哪怕回报远远不及血汗。有人会走,有人会留,还有新人会补充进来,就像那从天边涌来的潮头,后浪簇拥前浪,无休无止地拍打着厚重的海岸,此消彼长。在所有人的印象里,汤小米都是全队那个最活泼开朗的姑娘,如果说魏可道的失职、范敬的背叛,让人不敢相信却又在情理之中,那么汤小米突如其来的辞职,的确让人有一瞬意料之外的怔愣。
然而又早该察觉。从禾苗出事起,那个百灵鸟儿般欢快的姑娘就逐渐沉默下来,再到后来袁珂、朱梓的变故,或许只是促使她做出这个决定的最后一根稻草。一三一四年这一尾一头间发生了太多事情,仿佛绵绵不绝的余震,自顾不暇中,猛一抬眼,却惊觉身边人已经不知不觉地换过一拨。汤小米开朗直率,不等于说她不会留心、不会记得。实际上,她比谁都在意。
于是顾宁不再追问,只沉下嗓音,最后一次确认:“真想好了吗?”对面的人不应,半响才闷头答复道:“顾队,请假那两天我去应聘了,省政协已经答应要我。”
汤小米本是档案室转来的,在兖中警局也有两年工作经验,刚好符合那边要求。虽然一切要从头做起,但工作稳定,待遇也不错,综合考量起来倒比如今还要好上几分,的确机会难得。顾宁理解,当下爽快点头:“好,报告我会递给上面,有消息就通知你。”
事情进行地如此顺利,汤小米反而愈发舍不得,最后到底还是顾宁笑着摆手:“这不挺好的嘛,不管去哪儿,都好好干!”
阳光稀疏地斜打下来,窗外来来往往的藏青色人影依旧步履匆急,顾宁松了松领扣,转回身来。秦楠按吩咐联系邓玉华,至今还没有返回消息,他抬头看了眼时间,将手探进兜里,略一思忖又掉头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一支崭新的录音笔,连同桌上的辞职报告、笔记本一并收进包里,转身走出办公室。
齐治平抢救那天正是案子最紧张的时候,顾宁虽去了一趟,但不过站站脚就走了,如今人已经度过危险期,怎么说都该看一眼。出于谨慎,院方尚未通知齐治平转入普通病房,顾宁到的时候正是晌午,医生护士都忙碌着,他也无意添乱,自己按照习惯在住院部上层的回形走廊里顺时绕了半圈,便如愿找到房间。
因肺部受损,氧气面罩和监护仪至今没有撤下,人被拢在各种管子和仪器的阴影下,连五官都显得模糊了几分。进门的时候齐治平正闭着眼,顾宁起先还以为他睡着,凑近一看,却见那眼皮底下骨碌碌地转,情知人精神着,遂站定脚,出声问道:“感觉怎么样?”
床上一片安静,过了半响才听那氧气罩下不情不愿地咕噜了一声,依稀是四个字,说了什么倒听不清楚。顾宁也不在意,径自拖了张凳子在床边坐下,心里清楚:吸氧多少都加着压,说话不清楚是自然的事,只要病人有这个精神就是好现象。
齐治平一开口也再装不下去,干脆睁开眼,见顾宁没有反应,攒了攒气,又跟出一串话来。顾宁倒没料到他还有这劲头,也没留意细听,这会儿下意识地倾了倾身,刚想补问,就看齐治平抬起空着的那只手,不耐烦地拨弄罩在口鼻上的塑料壳,竟似嫌东西碍事想摘掉一般。当下忙一把按住,皱眉道:“发什么疯,有话慢慢说!”
到底是病中气力不济,齐治平闷了一会儿,难得从善如流。顾宁侧耳凑近,就听他一字一句地咬着牙,声音在面罩里闷得发胀,意思倒是依稀可辨。齐治平问得是:“那几个孙子呢?”不用多想也知道,这话说绝对是冲着那仨杀害宋初,又害他躺在这里的小混混去的。顾宁笑了,抄手清清略微发哑的嗓子,回应道:“放心,一个都没跑,你早点儿爬起来说不定还能赶上自己收拾。”
齐治平似是而非地哼了一句,没再应声。挂在床头吊瓶架上的药水还剩着小半瓶,这会儿正一滴一滴地落着,规律而单调。齐治平的视线在那轻微摇摆的塑料瓶上徘徊了一会儿,似看得烦了,索性闭目养神。顾宁只道他伤着需要休息,陪坐了一会儿便想起身,却听身边再度传来声响。这次的声音比之前还要低缓,然而每一个音节却出乎意料的清晰:齐治平说,那天在雨地里,他想起禾苗了,觉得好像错过了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那人的目光敛在氧气罩投下的一圈阴影里,让人恍惚以为只是自己一瞬间的错觉。然而他又确确实实地说了,就像在警队的职员栏里,真真切切地露着一块空白,那里再也没有一个眉目秀丽、微露羞怯的姑娘。
顾宁沉默着,似等候着他下一句话,又似无声的悼念。房间里安静得有些过分,仿佛能听到呼吸间隔中药水滴落的轻响。齐治平说得累了,略歇了会儿才冲顾宁招招手,指着衣兜示意他拿手机借用。顾宁会意地递去,就见他伸出空闲的那只手,把手机平放在床边,拔下手写笔,歪歪扭扭地在屏幕上划下三个字:邓玉华。
宋初一案牵涉着有关邓玉华与敬旗违法的内情,也是到目前为止所有问题的关键,齐治平在问,警方是否掌握了将邓玉华绳之以法的证据。顾宁没有回应,只是默默站起身来,好像全然不懂他的用意,又或者根本未曾留意那几个过于抽象的汉字。
这种时间、这种地点,的确不是讨论案情的合适场合。然而齐治平不仅是系列案件侦办的主持者,也是如今的受害人,熟悉个中情形如同自己的掌纹,关切案件进展更甚于旁人。先时秦楠等人未必知道全情,或许提及,也不过说两句就罢,如今顾宁在这里,就免不了要仔细一问了。
阳光透过薄薄一层窗帘,似被筛滤过的清酒,柔和透亮。屋里安静得让人尴尬,齐治平皱起眉头,他自己也是干警察的,自然清楚这种沉寂意味着什么。若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那么眼下没有回答本身就是回答——也并非意料之外。
屋外有护士推着医疗车路过,哒哒脆响震碎了屋中薄冰般安静的空气。顾宁突然出声:“别瞎操心了。”说完顿了一刻,安抚似的笑道,“放心,不能让你白伤。”
齐治平睁着眼,目光从氧气罩上缘越过,顺着床边直拔的背影一直挪到顶棚。片刻之后,才又伸了伸手,抹去手机屏上的字迹,重新写下三个名字:罗守一、邢之远、齐云飞。
触屏本就不大,平放在床上基本全靠感觉,十二字写下来,已是疏密不一地挤在一起。顾宁仔细认了一遍才分辨出来,当下笑了笑,点头应道:“我知道。”
齐治平在提醒他,要打邓玉华的主意,最好多争取些力量。敬旗在兖中立足这么多年,不可能仅仅是一个地方龙头企业这么简单——罗守一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