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雀_陈阿塔》第64章


于是他更沉地冷下脸。
“你找我什么事。”
抛家弃子、音信全无十多年,徐凤秋不是没有愧疚,如今见到当初还未过她肩膀高的儿子已长成英伟魁梧的男人,更是腾起丝丝缕缕的惧怕。
但也激动。
“寒…阿寒……吃饭了吗?我叫厨房给你烧点菜。”手在围裙上不安地揉擦着,徐凤秋仓促地起身去厨房交代掌勺师傅做几道小菜。
等炒米粉、油焖虾、手撕白菜等几道家常菜上桌,才又坐回来,不安地瞅瞅他。
沈知寒端起米饭便吃,视野中忽然多了一尾红澄澄的虾,他抬起头看到徐凤秋局部地收回筷子。
“你也吃。”沈知寒面无表情地说。
徐凤秋受宠若惊,挤出一丝微笑,连声答应着端起碗筷。
见他态度没有那么抗拒,徐凤秋鼓足勇气跟他聊天,沈知寒有话必应,就是态度很淡,始终没有抬起头看她。
这顿饭吃得平和,似乎又不平和。有什么东西清晰地亘在二人之间。
分别之前,徐凤秋听到沈知寒说:“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以后不要再找我。”
纹理发黑的木质筷子轻轻地一颤,徐凤秋点了点头。
她站在日暮的街头,一直目送着沈知寒静默的高大身影消失在转角,才转身走回小饭馆。
这是她心心念念的儿子吗?是的。
她爱他吗?当然爱的。
这么多年想他吗?无时不刻在想。
可若问她如果时光倒转,她是否会做相同选择。她的答案定是会。
十多年前的霞屿镇,贫穷,落后,边缘,徐凤秋只是其中碌碌无为的一员。要说真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她冠绝全镇的美貌,以及一份对命运的不甘心。
从小便受到瞩目,是镇上多少男人的梦中情人,她坚信自己与众不同,也憧憬自己的未来。
但千挑万选,最后却不小心嫁给一个赌鬼——那男人除了皮相好外一无是处,烂赌,贫穷,酗酒,还打她。
从云端跌入地狱,美丽的小妇人无法接受这命运的玩笑。
她每天早早起床,自己推着摊子去卖早餐,辛辛苦苦赚一份微薄收入,养自己,也养儿子。
姜北安就是这个时候进入她的生命。
他来自另一个世界,富有,英俊,神秘,高高在上。
女人没有见过世面,只看男人一面,便已将半颗心交出去。
何况那男人每天去工地监工,总会到她摊前,温文尔雅地一笑:“老板娘,请再来一碗豆浆。”
他五官深刻硬朗,透着英武之意,但笑起来时有酒窝,浓黑的剑眉在这一刻褪去锋利。点漆般的双眸像泼了一层水,即使笑起来也有淡淡的散不去的忧伤,谜一样的男人——后来,她才知道他刚刚失去爱妻,带着小女儿来这僻壤之地,是工作出差,也是放逐逃避。
他为人儒雅,但又有轻浮的意气,不爱板正地穿西装,衬衫松开两颗扣,领口总是歪,洁白袖口推到手肘高,一股风流倜傥的劲儿。
进工地视察时,姜北安总喜欢一手随意地拎着黑色西装外套,一手闲散地插在裤兜,因为个头高而略显驼背,抬头往上望时,狭长细眸微微一眯,像生出两道钩子似的。
镇上多少女人被他勾出魂。
姜北安对此不避讳,不刻意地接受什么,也不刻意地拒绝什么。对谁都是那副可亲又遥远的距离。
隔靴搔痒,挠不到心口,才愈加迷人。
徐凤秋经常见到姜北安的小女儿。
或许是因为被保护得很好,那娇俏的小姑娘眼中没有多少失去母亲的阴霾,见到人会腼腆地勾着指头,甜甜地喊上一声“叔叔阿姨好”——也不管那人是乞丐还是老板,纯善的小女孩眼中没有三六九等之分。
那时候姜北安就会低下头宠溺地鼓励地揉揉女儿的发顶。
小女孩不及他腿高,他做动作时需要弯腰,修长的身体总是不厌其烦地弯出一个无比宠爱的弧度。
看惯了粗鲁野蛮的丈夫,徐凤秋的心无时不刻不在为这个男人摇曳。
但更重要是,他代表另一个世界,一个她梦寐已久,却又无法触碰的世界。
仿佛是老天帮她,那小姑娘常来工地,一来二去,竟和她儿子相处很好,徐凤秋也借此与姜北安搭上话。
往后就是很烂俗的故事,工程结束,姜北安携女儿回京宁,她义无反顾追去。
**
沈知寒回到家时,姜瑶已经醒过来,门刚关上,她就肉麻地黏过去,从后面抱住他,心情很好。
“你回来了。”她将脸埋在他背后,嗅了一口,“……你去什么地方了?还穿成这样。”
沈知寒撑着墙面换鞋,转过来,将她揽进怀中。
想了想如实说:“我去见我妈了。”
那天李晶晶来家里,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对她说了,他也不该再瞒她。
姜瑶怔了一秒,结结巴巴:“我……我婆婆要来?”
沈知寒好笑地压了压她柔顺的发顶:“不需要这么叫她,我们以后不会来往。”
说完便往卧室走,他要去换衣服。姜瑶跟在他身后走进去,看着他淡定地换衣服,淡定地去浴室洗一把脸,又淡定地走出来。
但有股说不清的氛围,萦绕在二人之间。
姜瑶静了半晌,突然问:“……你恨我爸吗?”
沈知寒手上动作一顿,这才回头看她。
一闪而过的挣扎很快沉进如潭的深眸。
他没有说话。
姜瑶鼓足勇气又问:“……你会恨我吗。”
平静的表面下是不可知的暗涌。她不能任他独自背负,亦不能让两个人的感情留下隐患。
姜瑶坐在床边,她一只手伸进口袋,不安地紧紧地攥住一条丝巾,一边说:“我知道你一定恨我爸。在感情方面,他确实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他伤害了你妈,也破坏了你的家庭,这是不争的事实,你有权利恨他。”
“你一定也讨厌过我,所以那次在医院,才又把我抓回去。”
沈知寒目光闪烁地凝视她,她面色沉静,依旧是红唇白齿,依旧是美丽惊人,却有难以名状的陌生感。令他想起记忆中,那个怨恨了多年的小女孩。
沈知寒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不久,才几个月,”姜瑶说,“沈知寒,你恨了我和我爸那么多年,却只爱过我几个月。这笔账不难算。”
她站起来,从后面搂住他,双手绕到前面,交叉起来打一个结,将他锁住:“但没关系,我不求你原谅我爸,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他做了错事,自然应该被你唾弃。但罪不及我,你不该将仇恨转移到我身上。上一代的烂帐应该上一代清算,我们都是无辜的。你过得不好,未来我补偿你,但这不是替我爸还债,而是因为我爱你,我想把全世界都捧到你面前。沈知寒,我爱你……”
“谁说我恨你?”沈知寒握住她的手,转过去。
在最绝望的时候,他是曾迁怒过她,将她和姜北安当成发泄的靶子,令他在最无助时刻,还能有一口气——还有情绪波动,就还活着。
而在进入姜家之后,他就已将她从那段往事中摘清。有那样一个父亲,她也是受害者。
到后来决定爱她,他已经义无反顾。
时至今日,他想得愈发明白:“我今天和她见面,她问了我很多过去的事,却一句也不提现在怎么样,住哪里,下次什么时候见面。”
她甚至还警惕地多看了两眼他身上的破旧衣服,不愿意多问他一句“钱够不够用”。
“所以我告诉她,以后不要再见了。”沈知寒痛苦地说,“她从没为过去后悔过,她就是那样的人,野心勃勃,心气甚高,总觉得霞屿是个小地方,困住了她。如果那时候能把我打回娘胎,她一定会把我打回去叫我重新投胎。她自私,非常地自私,在爱我以前,更爱她自己。”
这才是对子女来说最可怕的地方,一个母亲,她爱自己甚过爱自己的骨肉,那么她的儿女,注定孤苦。
当年的徐凤秋难道不知道她追随姜北安离开是没有意义的吗?她那么聪明当然知道,她甚至比所有人都明白这不过是一段发生在祖国南部的再普通不过的露水情缘。但她一意孤行。
她在找一个由头,姜北安就是她破釜沉舟的勇气。
他只是她成蝶的那道茧。霞屿没有她追逐的东西,她注定要飞出去,不过早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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