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陈恩静》第52章


只是天公再有情,也是没用的——如果,如果他对她,并没有她想要的感情。
窗外的雨又开始落,点点滴滴,被风卷着带入每一张沿窗的餐桌。她盯着手臂上一点一点多出来的雨,竟细微索然得如同无动于衷的眼泪。
她说,慢悠悠地将目光移到窗外,和着雨声说:“阮先生,再这样下去,我怕有一天,我会恨你。”
他手握的酒杯突然跌到了餐桌上,某种恐慌以灭顶的姿态重重击入他心口。
女子的目光飘忽得再也落不到他脸上,唇角那抹仿佛快要消失的笑,却始终是存在的。她说:“阮先生,”好轻好温存地再唤他阮先生,然后,说:“我们离婚吧。”
这彻夜的温存,这相携着在一个又一个巴士站辗转,这平淡温馨得如同每一对世俗爱侣的夜,他陪着她走,一路走,可原来,原来是为了要走到这一个结局。
“恩静……”他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是料得到她会闹的,可怎么也没想到,竟会闹到这样的地步。
恩静却像是没看到他错愕的表情,只自顾地说:“新婚那夜你对我说,恩静,我不爱你,并不代表我不会爱护你。阮先生,你做得这样好,真的,做得好好。”
“这么多年了,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你什么都给我最好的,可是,可是……一定是我太贪心了。
“太贪心了,竟贪心得一直企望着吃喝穿用之外的另一些东西。
“明明你和我,注定不会如世间其他的夫妇啊。”
明明有那么多的情感,那么多对夫妻,恒河沙数中却偏偏出现一对他与她,在无数投桃报李的俗世关系中,十余年来,恒久上演着我赠你琼浆,你还我泪光。
她细细索索地说,和着酒,和着雨,将这漫漫十余年里的爱恋一句一句道出。
“可是我啊,都是我啊,明明到了这个年纪,竟还抱有不现实的幻想。是我太蠢钝了,对不对?
“所以,阮先生……再见吧。”
她拿起包,款款起身前再望一眼这十余年来都蚀入她心骨的男子。
她与他的距离,看似亲密欢喜得如同眼前的这一桌闽南菜:甜粿,清蒸鱼,佛跳墙,代表着夫妻甜蜜,福寿双全。
可那最终的双全,早已经走不到。
走不到了。
第八曲 只是当时已惘然
满城的雨一直落,从午夜洒落至天明。
天明时恩静将这决定告诉给秀玉,秀玉勃然大怒:“不行!我不同意!”震怒之中以为是阮东廷提出的要求,又恰好见他也在旁边,一只巴掌只差没往他身上甩过去:“你还有良心吗?还是人吗?恩静是你带来香港的,即使你要离婚去娶那个女人,我这当妈的也要把她留在家里,等着你被判重婚罪!”
恩静简直啼笑皆非,只是阮东廷却没有说什么。
不知为什么,离婚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世界,而且,所有人都以为是他提出的离婚要求——人人都说,阮家那负心汉一见旧情人病好了,就向元配提出了离婚。
全世界都如此口口相传,以至于到律师事物所找人时,受理她案件的律师还没看Case就义愤填膺道:“过分!太过分了!这次我一定帮你狠狠地敲他一顿!”
那律师有一张标准的娃娃脸,高大身躯,满脸正气,看恩静似乎有些疑惑地盯着自己:“诶,我说阮太太,这么快就把救命恩人给忘啦?”
竟是上次在抢劫案中救她的刘律师!
恩静何等心细的人,瞬时便想起那天在病房里他对阮生说:“日后有需要用到律师的地方,请阮先生尽管找我就好。”
“这么巧?该不会是阮先生请你受理这案子的吧?”她问出心中疑惑。
却换来刘律师的汗颜:“想到哪了?他请我受理,我还能当你的律师吗?”
话是这么说,恩静却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只是垂眼片刻,再抬起眼时:“那一切就拜托刘律师了,我先走一步,家里的行李还没收好。”
“现在就要分居吗?这么急?”
她但笑。
其实和妈咪说了离婚的事后,恩静就想搬出去了,只是那好长时间都不回家、天天说忙的阮东廷却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又不忙了,说什么也要亲自带她去找新房子,所以搬家的事才一拖再拖,拖到了现在。
两天后,阮东廷驾车陪她寻在香港的大街小巷里。这一次,从九龙半岛开到香港岛,几乎是反方向地重复着那晚的路线。车途漫长,两人却一路沉默,除了甫上车时的约法三章:“要搬出去,可以,但我有三个要求:第一,酒店的班要照上;第二,我上门探你时,不能不让我进门;第三,除了我之外,不能让其他男人进门。”
“我们已经要离婚了。”她始终看着前方车流。
“只是‘要’,不是吗?”
沉默横陈一整路。直到车子停到一套住宅外,下车前,她才轻声开口:“你这样,又有什么意思呢?”
藕断丝连也是需要感情的啊,可他对她,又哪来的感情呢?
搬出来之后,原本以为自己的世界会一片安静,可谁知,偶尔在深夜该入睡时,她公寓的安全门会被打开——那安全门就在储藏室和通往楼下车库的楼梯间,做得挺隐蔽。确定了住处后,阮东廷就顺手拿走了一份安全门的备用钥匙。
第一次她还有些错愕——他带着水果,提着一个很明显是从家里拿过来的保温瓶:“妈咪熬了汤,让我带过来给你。”
她心中不是没有失望的,可面上也只是淡淡地,“谢谢。”接过保温瓶后,便没有再理他。
他却也不走,就坐在沙发上看他的文件。直到大半钟头后,恩静暗示性地开口:“那个,我想休息了。”
他连眼皮也不抬一下:“那就休息,我不会打扰你。”“……”
第二次再过来,是在一周后,这次他干脆什么都不带了,只是自己开门进来,随手抄起一份报坐在沙发上看。没多久恩静洗好了衣服,提着一桶湿衣走出来时,看到他,愣了愣。他起身欲替她拿那桶并没有什么重量的衣服,却被她避开了。他的手生生在空气中晾了两秒,其后两人彻底无言,就这样,他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她在书房里看帐本,连准备去睡觉时,都不再开口让他回去——反正他也不会理的,是不是?
第三次过来,又是一星期后,还是那么若无其事的样子,在沙发上看他的文件。这一次,她终于说:“不要再来了,好不好?”
有什么意思?他和她,本来都已经走到了这份上了,她在阮家时,他成天成天地不回家,夫妻关系早已经名存实亡了,现在再这么要断不断地,又有什么意思?
外头的人都说,是他不要她了,他有了新欢——不,他选择了旧爱,“阮氏”“何成”即将联姻,而那么多时候,他陪着那女子从商场辗转至舞会,大报小道笑称:“已经可以称她为‘阮何秋霜’了吧?”
阮何秋霜,阮何秋霜啊——你看,原来,连社会都承认了她。
可阮东廷却在听到这句话时,淡淡地抬了下眼皮:“恩静,我们还没有离婚,我偶尔来看看你也是正常事。”
“我不需要你来看我。”
“可我需要。”
可他需要?为什么需要?为了两人还没签字离婚?为了随时可能将他谴责成负心汉的舆论?
她笑了,忍无可忍地笑得那么讽刺:“是不是我一直没有表达清楚?阮先生,我不仅‘不需要’你来看我,我也‘不想’让你来看我。”
无辜的报纸终于“哗”一声,被愤怒地合上,甩到了一旁。
高大身躯倏然站起:“一周就一次!一周一次都会让你那么痛苦吗?”
她背对着他,从他摔了报纸冷了脸后,她就背过身,不声不响地僵在那里。
“看着我!”他怒着脸过来扳她的脸,“我都来那么多次了,没有一杯水没有一句话,现在……”他突然噤了声。
被硬扳过来的那张脸,什么时候竟淌满了沉静的泪,他全然不知。或许是在他摔下报纸的那一瞬,或许是在她说完不想让他过来的那一瞬。
只是明明泪水肆意着汹涌着,那把温和的声音却还是平静的,她说:“不是一周一次让我痛苦,是见到你,”她顿了一下,“是见到你……让我痛苦。”
灼热的液体几乎烫伤了他手背,他耳旁只有她沉寂如死的声音:是见到你,让我痛苦。
那次之后,他再也没来过。
香港开始进入了春季,偶尔雨,偶尔阴,乍暖还寒时,最难将息。
许是染上了流感,她突然发烧,猛打喷嚏。向杨老请了两天假,歇在家,急着处理案件的刘律师赶紧抓住这空档,她说发烧不想出门,他干脆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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