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之前没有想念》第17章


我把吉他交给了需要它的人,在曾经用作音乐室的仓库旁,吃了一顿平淡的饭,他揉揉我的头发,剩下笑容。
仓库现在依然还是仓库,堆积附近学校废弃的桌椅板凳。
我只在家过了年又回了北京,亦舒说如此情深却难以启齿,淮水汤汤,虫尸,鸟羽,落叶,还有许多面孔和难以言明的旧梦都一并落入河水化作河床,心有怯意,还是逃开了。
以考研之名,早早回校,坐在空荡荡的图书馆里,读神谱哀歌,念宇宙洪荒。
隔三差五还是能接到松来自北国的电话,而渐渐,也就稀薄了。
早已开过春,北京还是异常的冷,供暖被延长到了三月二十二日。
将要停暖的这一天,落涟发来信息:“凤凰归来,春天也跟着来了。”
冬日之后,流水不腐,流云不殇,心与时间都匿声在了春日晴空里,又是一年春好时,绝胜烟柳满皇都。
☆旅人依旧在行路
读中学时,曾经有一段时间,习惯在晚自习之前去距学校不远处的铁轨散步,偶尔会带一罐蓝带啤酒去喝,把空了的罐子埋在路基边的碎石里。
那条铁轨横穿闹市,位置匪夷所思,春末的时候,有铺天盖地的夕阳覆盖大片金黄的油菜花,被隔离开的城市便暗淡模糊起来。列车呼啸着驶离,铁轨依然发出轰隆声响,脚下的地面跟着震颤,若看向列车驶来的方向,会有窒息感。某次是货车驶过,装煤的车顶忽而冒出三个脑袋,冲我吹起口哨,那时对流离失所心存羡慕,想象他们风餐露宿,夜半枕着星空入眠的样子,开始希望面前的铁轨终有一天,也能够带我离开。
那个时候,我只是闭塞在这个世界的一个小角落,暗无天日地学习和阅读,写一些颓唐的文字,做一些荒唐的梦,并不知道以后的自己真的会沿着铁轨蜿蜒的痕迹走过一些路途,邂逅心里掩藏一方净土的梦旅人。
一个女作家说,我还能够为你年轻多久,美丽多久,漂泊多久?后来,在我途经冬日空城一般的北方海岸,在废墟般的野长城的暴走中捡回一条命来,连续一个夏天漂流在长江和渤海湾的轮渡上时,我想,多久呢,一生或许足够。
豆豆说:“我这辈子就在这了,反正在哪都是要过,何况还是自己不远千里选的地方。”
豆豆是我在重庆古镇磁器口住下时认识的女孩,来自内蒙古,真是不远千里,在古巷深处开一家暂时还没有名字的手绘鞋店。
某个初秋,我斜穿半个中国,经过四十个小时的火车,在清晨抵达那座潮湿山城,在早餐店里吃清汤抄手,摊开在火车站外抱孩子的妇人处买来的两块钱一张的地图,开始勾勾画画。而到达磁器口,是四天之后的深夜。我背着探路者32公升的橘色登山包,从大足石刻回来的长途车上下来,在路边吐得天昏地暗,发起高烧,以随时都能趴在青石板路上睡着的状态撞进了嘉古院客栈。
客栈的主人是一对兄弟,领我去了临江的房间,还帮忙找了退烧药来。我昏睡了整整一天,想到也许有一天我走着走着就死在了路途上,当然,这不好的想法在病愈之后也悄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四天吃喝玩乐的好时光,以至于我停了下来便不想再走。
那对兄弟是四川人,每天在客栈的大厅看电视,或者对着电脑玩游戏,告诉我哪家的毛血旺正宗,哪里的小偷比较多,哪里是商会驻地要小心避开。有时我在清晨人群稀疏的时候在雨淋千年的古镇里转上一圈,看嘉陵江弥漫的雾气渐渐散开在宽阔水面上,而后折返客栈与兄弟俩聊天。起初,他们让我猜测年龄,我便很尴尬地将本是与我同龄的他们认作了年且三十。他们笑起来,说学校就是一扇门,走出来立刻就老了。
客栈的四层卖给了一个北京男孩,头发剪成极短的寸头,戴扁平黑框眼镜,刚从澳洲飞回来,说是要陪还在西南政法读研的当地女友,因而在这里开了酒吧。晚上,我们就去他的酒吧喝酒,看他狠狠地把一瓶山城啤酒卖到80块钱宰不明就里的老外,都在一旁偷偷地乐。摇色子,玩叠叠高,很容易就打发一个晚上过去。
初次见到豆豆也是在这里,她穿着黑色露肩的裙子,风风火火地沿着狭窄楼梯跑上来,说:“我就知道你们都在这鬼混。”
北京男告诉我她就在斜对角开手绘鞋店,我便有了印象。路过数次,门板都严严实实地合着,没有招牌,只贴了一张被雨水打湿的纸在门上,用彩色铅笔写着“订做手绘鞋”并留了联系方式。
她说:“我叫豆豆,今天买颜料去了,我正在网上征集店名呢。”
那晚,我便跟着她去看了她的店面,基本都是帆布鞋,用丙烯画上去,一笔一画,很耐看。于是我便挑了一双鞋,和她拎着画具到客栈的大厅一起画。豆豆说她租下了那木质结构房子的整四层,房东阿婆怕她一个女孩子开着店画画太晚不安全,强行让她每天到客栈里来画画,再由兄弟俩护送回家。
于是每晚,我们都开始一起泡吧,然后画画,画到一点多的样子,一群人出到古镇外彻夜营业的路边摊吃麻辣小面,比赛着往面里加辣酱,再继续喝酒,而后踩着寂静路灯的光影唱着歌跑着回到客栈。
滞留古镇期间,我去了一趟不远的歌乐山,心里真是非常难过。其实到现在,我依然觉得重庆是一块天空依旧笼罩散不开阴霾的土地,那一方天水,裹夹着太多历史随三江东去。于是我回到镇里之后,豆豆就锁了店门带我去镇上淘各种旧式的小吃,玩街头射击的游戏。她说:“你就当在暴鬼子的头。”结果我们的枪法实在神准,抱回来的是一堆毛绒公仔,在离开的时候被豆豆硬是塞进了我的登山包里让我带走。她的理由是,我们未必还能再见面。
她说的真对,有许多人像她一样无意中行至那里,便舍不得离开,过曾经想要的生活,观望来往的旅客,迎来送往。而我,就是被送走的那一个。在曾经夜半喝酒吃面的巷口,一行人对我挥手,不至落泪,心很柔软,他们对我的善待,或许是看到曾经一直在路上寻寻觅觅的那个自己。
而有些人,或许永远也找不到一个地方,愿意停下脚步,为自己,为那个地方,或者为另一个人。就像我在大连去往旅顺的长途车上聊了一路的那个俄罗斯老帅哥。
那也许是我最离谱的一次出行,发生在大二的暑假,我揣着从家里回学校的火车票,却在列车开出一站之后下车,折返回家,搭上了另一辆开往青岛的特快。需知无论母亲如何开明,对于女儿独自远行依旧忧心忡忡,可惜天蝎座的妈养了水瓶座的女儿,至今我也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她。
从青岛,到烟台,再坐夜晚的轮渡到大连。夜半十二点依旧背着从未换过的登山包站在大连火车站门口的广场上茫然不知去向,而后跟着穿车站制服的陌生人驱车前往他口中的车站招待所。陌生男子一面开车一面说:“你不怕我是坏人啊,让你跟我走你就跟我走,胆子太大了吧。”是的,胆子太大了,这很不好,只是人在途中,就从未想到过会遭遇不善。还好,我至今都很幸运,许是上天有所眷顾。
当然,幸好他来接我时穿的是制服,否则我若看到他背后完成了一半的盘龙文身,是死也不会上车的。是一家人开的家庭旅馆,借了火车站的名号招揽生意,我住在一楼,每天是被院子里孩子的吵闹和楼上传来的男子文身时的喊叫吵醒,相比连锁或者青年旅舍,我更愿意住进家庭旅馆,普通,真实,热闹,生活。
到达大连的第三天,我在傍晚坐上公交去旅顺,邻座是个六十多岁的俄国男子,我用仅会的几句俄语向他问好,他便要拿伏特加给我喝。我们的交谈是通过蹩脚的英语,这个蹩脚是说他,英语在欧洲其实并不好用。我们说着,比划着,在车窗上画着,沾了一指尖的灰尘。他是Sailer,现在是以后依旧是,梦想死在海上,翌日他就要离开中国再出发。死在海上,似乎荷西也说过他要死在海底,The Big Blue里的男子投向了美人鱼的怀抱让蓝天变成了回忆,许多西方人都希望漂泊而后死去。他的食指带了一枚戒指,他说他在五十岁的时候与妻子离婚,因为依旧不愿靠岸,过安稳生活,但他对爱情还抱有希望,若再有一段婚姻,他一定愉快接受。
我想,这是一辈子居留一处的人所无法拥有的心情与激情。动荡或者安稳,说不上优劣,都只是自己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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