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之前没有想念》第44章


那天之后,嘉杨常常会来我这里留宿。我每天买很多西瓜回来,做很辣很辣的饭菜。有时邓然和沈曼过来,我就蒸一条鱼,做清淡的苦瓜和菌类。
沈曼说那瓶干花真好看。嘉杨说没错。
邓然沉默着不说话,那是他替嘉杨送我的玫瑰,我把枯萎的花瓣风干,收进了透明的玻璃瓶里。
有时我觉得,我的生活,好像是所有人都希望的样子,可唯独,好像不是我自己心底的样子。
我想告诉师傅,我会爱了,可是,还没有学会,为了自己去爱。
爷爷忌日的时候,嘉杨要求和我一起回家。我说:“你是否能明白,那份独自悼念的心情。”他因此与我争吵数日,告诉我他眼中有关爱情的条条框框。果然深入爱情,彼此的面目都不会太好看。我说:“嘉杨,你又能否抽出一点点时间带我走一走你热爱的这座北京城。”
他愣了一下,有落败的意思,伸手揽我进怀里。“我不是很忙么,等有空我们多出去。而且,你对这里也已经很熟悉了。不用做个游客吧。”
他还是不懂,这是我的错。我对温暖与爱意妥协了,顺着他递来的稻草,从漫过头顶的河流爬上了岸,于是,我也心疼起面前的男孩。
他没有问过我红裙子的来历,也没有在意过那些玫瑰花瓣。他总说周末带你去拍好看的照片,可是我依旧独自在楼下的小馆吃饭或者做好饭菜等他回来。有时我忍住歇斯底里,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这一次,我奋力挣脱开他,说我要自己回家。
用孤独对抗孤独,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脱离了相互取暖的模式,孤独反而更易于被接受。我走在长江坚固的堤坝边,看着东流的江水,想起一串串车铃,还有曾经有关飞翔的梦。
我想,再回那座城市,或许,我就可以辞去这份工作,放弃寻找死亡的真相。
而再回那座城市,是晚八点,竟然秋雨滂沱,机场关闭。广播轮番播着水漫全城的新闻。可我不信邪,我刚从中国最多雨的地方回来,怎么还会怕天空的哭泣。
可是,当出租车堵死在半路,许多车辆熄火在积水里,我背着硕大背包,拎着鞋子走在漫过膝盖的路上时,觉得自己随时可能掉进下水口,死在这无人知觉的灾难里。
我给嘉杨打电话,说:“我回来了。”嘉杨说这么大雨你在机场待一夜再走。
我说我已经在路上了,他说找个离机场近的酒店赶紧入住,太危险了。
我轻轻“哦”了一声,站在肮脏水中,审视这座城市的雨夜,也审视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我给邓然打了电话,在他接起来的片刻,我放声大哭起来,仿佛为自己的狼狈委屈不已。
他说:“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于是我就站在路边,握着电话,等待邓然。
可是,这座城市瘫痪了,就像假死的病人,丧失了一切的功能。可是我很自私,我就是说不出邓然你别来了这样的话。我就那么固执地等着他,等着他,直到两个小时后,他浑身湿透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没有出租,没有公交,在空荡荡的开始退水的公路上,他拉着我冰冷的手,带我回家。
我不知道我们一共走了多少的路,整整三个小时,最后一丝气力耗尽在家门口。
我低头在口袋里摸索钥匙,彼此疲惫的呼吸清晰可闻,忽然邓然捧起我的脸,粗暴地吻起我。我们跌跌撞撞,开门,关门,在混杂的衣服、书籍、电线之间,投入彼此的身体。
当从一开始,爱就被禁止说出口,那么,就只能借助身体借助绝望来淋漓尽致。
我们找不到倚靠,也找不到真爱,也找不到自己,找不到那颗心。我们终于找到彼此,却无法相认。路途被贴上了封条,我们要遵循别人的想象生活。
可是,在这如同末日的夜晚,还有什么,比听从自己更重要。
天空晴朗得,就像不曾有过昨夜的风雨。甚至坚硬地面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阳光滚烫照落进来,我起身,邓然已经离开。
手机屏幕上有他留下的字句:“给我时间,一切交给我处理。”
嘉杨的电话打进来,我不想接,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情绪面对,索性挂断。
人的心总是不可揣测,何况他人,又何况自己。
可是一连几天,我却没有他们任何人的消息。邓然,嘉杨,沈曼,似乎都随着那一场雨蒸发在了空气里。手机出奇地沉默。
假期休完,我该回去,完结我的工作。没错,是完结,我明白了自己一直的徒劳,分明就是不肯面对,所以逼迫自己。现在,我会柔软落泪,我不再有疾病,也不再有残缺。
十九岁被抛弃的绝望已经随着时间消失了,我与人群,又有了新的联系。
在车站,我接到嘉杨的电话,他说:“鱼瞳,沈曼的爸爸肺癌去世了,他是我们学校最有声望的戏剧美学教授,可是抽烟太多,在德国病故的。这些天学校很乱,你要来看看她吗?”
面前的车辆川流不息,我挂断电话的时候有些恍惚。
半个小时的车程里,我还是一直处于恍惚的状态。茫然走过那挺拔的凸面镜,我看到自己苍白的脸和过分消瘦的身子。也忽而醒了过来。
当我躺在净体用的操作台上,闭上眼睛,模拟尸体,让新来的四个净体师为我穿上四季不同的寿衣时,我好像真的走在了一条寂静的往生路上。天外,有最美好的歌声。
完成模拟课程,我提交了辞呈,师傅倒很高兴,说你可以比其他人更好地生活了。
我坐在礼堂门口的台阶上,拨通邓然的电话,九声之后才接通,声音低沉。我知道这九声的时间里,他面对了他所遇到过的最大的矛盾。
我说:“我听嘉杨说了,如果沈曼同意,我想为她的父亲主持这场葬礼,这也会是我人生中主持的最后一场葬礼。”
他说,好。他说对不起,鱼瞳。他说,谢谢你,鱼瞳。
鱼瞳,鱼瞳,鱼瞳,他一直在低低叫着我的名字,我垂下手臂,把脸埋进了臂弯。
这一场葬礼,是我能还给他们三个的所有。
这一刻的沈曼,就如同是十九岁那一年的我,失去至亲,怀疑人生,仇恨全世界。
好在,她还有爱情,还有邓然。他会替代她的父亲,留在她的生命里,继续照顾她,也继续带给她悲伤。
她在他的怀里哭得几乎昏厥,她一定也是一遍遍对自己假设父亲最痛苦的样子。
“那么好的姑娘,你不应当再失去。”我念完邓然亲手书就的悼词,对他微笑。生命的赠予不可揣测,我已经学会了接受,让自己变得柔软。
他们坐着学校的车离开了,嘉杨留下来,说:“你要辞职了吗?太好了。你终于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了。”
我说:“对不起嘉杨,我要和你分开了。”
“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欺骗你。”因为,就像死亡为身体找到了永远的床铺,我的爱情,也留在了另一个人身上。因为你们,我的人生变得不同,也因此,我要离开你们,重新开始。
嘉杨很伤心,一直给我短信电话,可我知道,时间可以让他重新去爱。
我知道邓然与沈曼一起去了德国留学。
可你还想知道,想知道那一天悲喜剧落幕散场之后,我又去了哪里。你知不知道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再是葬礼司仪,也不再是不快乐的李鱼瞳。我还是很狼狈,还是爱假装,还是记得某条胡同某个夜晚,某个和我说对不起的好看男孩。
☆寻找一只猫

我不相信我竟看见了童年,在人潮拥堵的地铁站,在我终于舒了一口气挤到出口的时候。她站在电梯尽头,背着一个中国娃娃的红色人造皮革背包,稳稳当当地等着我。就好像,她每天都是这样等我下班一样。
可是,我没有见过她,已经四年。四岁流光的间隙,她没有回过南方故乡,也没有来这座北方城市投奔我。就像当初她离开时说的那样:“你们就当我是死了。”是如此义无反顾地音信全无。于是,我们就当她是死了,不再寻找,权作接受。
在我已经接受了她不会再出现,或者说从以为她还会出现到连这以为也渐渐忘记的时候,她就这么寻常地站在我的面前——在这个中秋节的前一天,在我刚刚辞掉工作的五十分钟之后,在这个过早地被雨水冲刷得满是凉意的城市里。
是突然的一夜之间,夏天就以徐徐的姿态迅速褪去了热烈,我在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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