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此爱笑》第92章


开篇是一段不紧不慢钢琴,夹杂着轻缓的吟唱。
他开口时,声线比平时要哑,意外地透出一股岁月静好的感觉,好像曲子里真的有个什么样的故事。
娓娓道来,又点到为止。
歌很治愈,词极其简单,只反反复复的唱着几句——
“你无法忘怀的事,
不必强迫自己忘记。
只待岁月轮转,雨过天晴。'注'”
*
林现做完最后一次植皮手术时,人已可以自己吃点稀粥了,但还是睡着的情况居多。
林夫人因为有事要提前飞往美国,便临时换成了张叔来照顾,护工也从两个变成三个,轮流值班。
最难熬的一个多月过去,阳春变成了初夏。
艾笑趁一日天气好,抽空回了趟洋城。他们在这里的衣服还是二月份白琰寄来的冬装,眼见温度一天高过一天,显然已经不能再穿。
下高铁时,洋城正在飘小雨。
今年最后的一场春雨下得十分拼命,走上街,空气中弥漫着的都是一股潮湿的水气。
艾笑打开家门,那种长久没人居住的陈旧味道便迎面袭来了。
密不透风的室内阴暗闷热。
橘猫暂且被张季抱走,寄养在他家里,阳台上的花死了一多半,水缸的鱼也英勇就义,玻璃上堆积着斑驳的水痕,以及小蚊虫们的尸体。
艾笑将窗帘拉开让风进来,翻出行李箱收拾春装和日用品。
她是在林现压箱子底的毛衣中发现那本日记的。
因为太小了,起初以为是个什么装饰品,打开来才发现里面写满了字。
艾笑和林现毕竟同居不到半年,他的许多东西还不是很了解。
她才翻过一张,书页里就有什么掉出来。
地上散落着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纸条,皱巴巴地被人细心的展平过,看得出是从什么册子上撕下的一角。
内容没头没尾,像是题目的解法,字迹青涩且眼熟。
艾笑努力回忆了很久,恍然想到这个物件的来历。
她再拿着那本笔记时,表情就认真起来,仿佛刚出土的国宝,郑重其事地捧在手里,然后席地而坐,慢慢的翻开。
林现写日记的时候年纪应该不大,前半部分充斥着愤世嫉俗的言语,跟每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样,叛逆又偏激。
单从他平时的言行举止,艾笑真的没料到他内心里原来这么执拗,比如骂物理老师“什么垃圾堆里捡来的题也拿给人做,一行下来能找三个错别字,出题人用脚写的?”
说食堂的饭菜难吃:“我闭着眼睛炒的菜都比他好吃,校长是失去味觉了吗。”
觉得同桌太笨:“跟他讲题真是太累人,我已经用了三种解法,他一个都理解不了,怎么考上一中的。”
等等,等等……
一直当她看见本子的后半截。
八年前的10月20日,他这样写道:我忘记她叫什么名字了。
好像姓肖……还是笑?
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太喜欢她。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敲开门的时候,我还是请她进来了……
蛋糕并不好吃。
卤鸡翅也凉了。
好在,烟花很好看。
11月1日。
见到何子谦了。
人长得挺普通,球也打得很烂,成绩像一滩扶不上墙的稀泥。
不知道她看上哪点了?
图他会唱歌,图他会弹琴?
收音机也会。
12月31日。
她说想嫁给一个当兵的。
真是有病。
总喜欢一些奇奇怪怪的人。
3月3日。
第一次打架,脸上受了点伤。
不过还好,何子谦伤得比我重。
看来我挺有学武术的潜力的,可以考虑一下报个培训班。
5月7日。
何子谦到底有什么好,值得她这样不顾一切?
有那个功夫为他掉眼泪,还不如出去吃顿好吃的,做几张卷子醒醒脑。
……
她到底明不明白啊。
再后来,翻过好几页,艾笑看见他似是心烦意乱的写着:“她不会明白了,她不会明白的。”
渐渐地,到某一天,本子上没有了日期,只留这么几句话。
——“我练了一年的球。”
——“还是打输了。”
旁边的一页可能是被他撕过,痕迹很清晰,或许是写了又觉得不好。
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林现没有再记。最后的日期是毕业前夕,他的字迹潦草狂乱,前不明因后不明果的划拉着——
“我大概考不上了。”
“不想考了。”
日记到此结束,末尾剩着一叠空白的页码。
而后当兵的生涯,转业进公安的工作,这一切都与之泾渭分明的对立,形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似乎前二十年的时光都被这本寒碜的日记封存起来,只要不翻开,那个记忆中的林现就永远不会出现。
艾笑合拢厚实的硬壳封面,背靠在墙上,深深的低头沉默。
浅淡的阳光不经意爬到了她的脚背。
她闭了一会儿眼睛,然后又睁开。
日记里的“她”从头到尾没有名字,但艾笑已经知道是谁了。
这一瞬,她才突然明白林夫人说那句话的意思,才明白林现的战友对她微妙的态度。
原来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喜欢她。
只有她不明白。
雨过天晴后的下午,阳光被阻隔在窗外,医院的消毒水味莫名淡了一点,也跟着温暖起来。
“唰啦”一声响。
林现睁开眼时,看见那个拉开帘子的身影。
漫长的人生,仿佛记忆的深处就定格在了这里,阳光灿烂。
作者有话要说:'注':“你无法忘怀的事,不必强迫自己忘记。只待岁月轮转,有缘再见。”——《恋如雨止》
第65章 
钱元江被执行死刑是在第二年的初秋。
绵绵微凉的细雨整整下了三天,淅淅沥沥的没有停过。
东郊的树木一夜之间全都黄了,落叶铺得满地都是。
这个时候的烈士墓园格外干净,四时不变的松柏迎风摇曳。天色很暗,虽然是白天,黑压压的乌云罩在头顶,一眼望去居然有一缕微光落下来。
西北角的一座墓碑前站着个青涩的少女,头发扎成一把马尾,因为没打伞,雨珠无孔不入地沾在她的发丝上。
谭悦今年十七岁了,继承了她哥哥高挑的身形,在暑假间猛窜了一个头,已经有几分大人的模样。
谭城的军装照下摆着一束新鲜的马蹄莲,祭奠的水果竟都是去了皮的,好几颗苹果开始被氧化得坑坑洼洼。
谭悦把最后一个剥好皮的山竹放在他面前,自言自语地说:“明明是人民解放军,结果比我还懒,现在给你拾掇好,你也吃不上了。”
“吃不上就看看吧……哎,最后还是便宜那些扁毛畜生。”
她将小刀收回口袋里,仰头淋着若有似无的雨。
十七岁,是个距离成年只有三百六十五天的年纪。
谭城就是十八入伍的,以前她在老家当留守儿童,曾经无比羡慕同学们有爸爸,有妈妈,有一个幸福的家。
现在……不幸福的也没有了。
她好像早就习惯了自己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
想不起有家是什么感觉。
清风拂过的时候,身后忽然多出一只手,在其貌不扬的水果边添了一大把花束。
谭悦回头时,艾笑正将掌心轻放在她的肩上——她现在变高了,也长结实了,必须要抬一抬头才能平视她的眼睛。
谭悦静静地凝视艾笑半晌,蓦地张开双臂用力地抱了她一下。
那柄伞完全遮住了四面八方冰冷的雨水,像个伫立在风雨中的堡垒。
她才感觉到这个怀抱异常的温暖。
“回家吧。”艾笑轻声说。
往回走的路上,雨逐渐大了,风吹来两边树叶的声响,苍茫得仿佛是从遥远的彼方传来一样。
谭悦是在这一刻,从雨声中发现了那些脚步的。
她低着的脑袋向前看去,孤独的石子路上不知几时多了许多打着伞,神情肃穆的人。
他们好似约定过,不约而同地朝这边走来,人群有男有女,年龄不一,却都安静有序地沿小径直行,一直走到身后尽头的墓碑旁。
鲜花越来越多,积成了一座小山。
一些熟悉的面孔路过谭悦跟前时,会轻轻停下,冲她一颔首。
然而世界还是那么寂静,甚至没听到这些人说一句话。
他们一言不发的来,又一言不发的去。
谭悦的眼里忽然间溢满泪水,她跟着艾笑从队伍中逆流而行。
白琰在不远处朝她点点头。
抱着花的张季不自在地?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