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江而来》第62章


我提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没有特别惊慌无措。医生说大脑是人体内结构最复杂的器官,虽然说手术成功,但是上帝也不能保证他醒来的日期。他们还说虽然长宁此刻陷入沉睡,但并不是完全无知觉。
我终日陪在廖长宁的身边,连他轻轻手指活动的细微小动作都能立刻察觉,他伤口疼痛的时候会有神经反射的抽搐。我知道他一定是对外界的动静有反应的。我仔细学习专业的护理手法,一个周以后全面接手了护理工作,再也没有让护士上手触碰廖长宁的身体。我包揽了所有的活儿,每天都会用温水仔细帮他擦一遍身体,而且会一边帮他按摩手脚的穴位一边不停的和他讲话。
当身边爱人真正在忍受疾病,就会明白电影中那些浪漫主义的悲情桥段终归是幻想。
我对他的唯一希冀就是他能回到我身边。
黑夜静默。
纽约这座不夜之城依旧灯火通明。
每天晚上,我都会跟廖长宁做一些沟通交流,有时候是我自己想跟他说的话,有时候是带一本书过来念给他听。
他已经卸了氧气面罩,安静的躺在那里就跟平时睡着了没有两样,气质依旧清雅细致。但是却越来越瘦,手腕都有些嶙峋硌手,愈发脆弱单薄。因为终日在输液,他白皙的手背显得略微浮肿。我看着药水一滴滴地顺着导管输进他的血管,会忍不住用手心捂着他冰凉的手背。
他只是昏昏沉沉的睡着,偶尔会微微动一下手指。
我把病房的窗纱放下来,坐在他的旁边——
你猜我今天晚上吃了什么?
是大杂烩墨西哥菜,那个味道啊,真是丰富到无法形容。等你醒过来,我带你一起去吃,我请客!从快餐店出来的路上转角有个花店,外面摆了许多很漂亮的向日葵。我本来想带回来一些给你插瓶,但是因为怕你过敏,只好作罢。
你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呢,你知道的,我很想你。
我白天晚上所有的时间几乎都守在医院,最多去附近街区的快餐店解决一下午饭,这样连续一个月下来,人已经消瘦许多。
雁迟劝过我几次,让我晚上回去休息。
我不同意,他便也没有再坚持。
这段时间,每当发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的时候,我就会仰起头,张开嘴巴深呼吸,睁大眼睛看着远方别眨,就能忍住了。
因为怎么哭都于事无补。
我已经渐渐习惯这样生活的节奏,每天都会用不同方式的跟他汇报我的行程——
今天吃了麻婆豆腐盖浇饭,真的是太难吃了,不过我还是把它吃完了。
哦,对了,最近购物日在打折,我本来想给你买一件衣服,但是却只买到一条围巾,是你最喜欢的深海蓝的颜色,这个冬天我们再去旅行好不好?我还在医院外面遇到一个男孩,他坐在马路牙子上弹吉他唱歌,一首接一首。
我以后也学吉他唱歌给你听吧,我唱歌可好听了。
这一个多月以来,我在思想上的改变其实很大,具体说来,就像是一张吸饱了水的纸,蓦然间朝水底沉下去。
我能沉静的思考一些事情,坦然面对生活给予的磨难。
其实真正难过的时候也会哭,哭得时候跟疯子一样。
但是一想到他仍旧在我身边,就能重新找回生活的勇气。
我丝毫都没有怀疑过他能重新回到我身边,他曾经给了我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爱,所以我所固执的认为的爱才那么好,那么值得追求。
☆、华枝春满,天心月圆(2)
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廖长宁从沉睡中醒来的情形,以至于他真的回来时,我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在手术后的第五十六天的晚上,我正在膝头摊开一本彩色的绘本给他念书。
他的手指突然动了动。
我以为只是神经性的反射,没有在意,握着他的手指不停的摸索按摩着替他疏通筋脉。
廖长宁靠在枕上的头偏了一下,我抬眼便看到他模模糊糊的眨了三两下眼皮。我立刻激动的站起来,捧着他的脸轻声叫了句:“长宁?”
他唇角勉强勾勒起一点微笑的弧度。
我立刻按下了床头的急救铃。
一大群医生护士呼啸而至,为他做了基本的瞳孔反应检查,为首的主治医生转过身跟我握手,说Congratulations。
我再也忍不住,趴在他的颈间深深的吻了下去,我哭的很厉害,眼泪顺着下巴滴落在他的脸颊,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长宁,谢谢你回来。”
他最终回到我身边。
此后,我们在纽约休整了小半年的时间。
我们住在近郊的一座庄园里,这里是廖长宁甫一决定来美国治疗就立刻置办的地方。他是那种走一步便会想好今后十步路线的人,总是事先考虑到所有都不安定因素。
只要跟他在一起,我就能感觉到全身心都信任的莫名安心。
这里的环境十分幽静美丽,交通也方便。他的主治医师定期会过来检查他的情况,庄园里有雇佣的专职护士在,我便同意他出院休养。
我很快适应这里的生活。
只是,廖长宁的身体一直不见起色,虚弱到无法下床。最大的问题是他的胃口实在太差,总是吃一点转身便会吐出来,甚至一度无法进食,只能依靠打营养液维持生命。他终日挂针,整个人都恹恹的,靠在床上没什么精神。
于是,我变着法的学习各种粥类煲汤技巧。
雁迟是我试验的小白鼠,每次过来都会被我逼着试菜。他吃遍全世界各地美食的舌头是味道的最好验证。他又一次一口气喝掉大半碗炖汤之后,终于冲我竖起大拇指,浮夸赞我的手艺几乎已经成为厨神。
我信心满满的端去楼上卧室伺候廖长宁用餐,他依旧在昏睡着。阳光透过窗纱撒进室内,他却毫无生气一般靠在宽大的软枕之上,秀眉紧皱,双目微阖,脸色苍白,一只手搭在被子上面扎着针,袋中药水已经输了大半。
我是算着时间上来的,动作熟练的替他拔掉臂弯中的埋入式针头。
他被我的动作吵醒,声音有些微弱喑哑的唤我:“翘翘。”
我笑着举起托盘,给他看一眼上面的汤盅:“我亲手炖的汤,要不要尝尝?”
我跟他闲聊:“这段时间啊,为了学习做中餐,厨房的火警报警器被我弄响了好几次,你睡的沉也没被吵醒。”
廖长宁试图自己坐起来,但是才刚动了动身子便闭上眼,他掩在真丝锦被上的双手撑在床边两侧似乎在暗暗用力,却因为浑身无力又虚弱的重新躺了回去。我连忙走过去帮他身后点上厚厚的腰枕,又扶着他的肩膀安顿他靠在床头。
他的情绪低落到极点,气音微弱,自暴自弃道:“翘翘,对不起,这样拖累你。”
我第一次听到他如此意气用事的话。
我握着他的手,试图将我内心之中坚定的力量传递给他:“长宁,我从没怀疑过你能重新回到我的身边。哪怕是在你术后昏迷不醒,前路阴晴不定,赢面渺然难寻的时候,我都一直认为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所有的事情都终将日出破云,柳暗花明。我曾经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幸的人,没有人会爱我,没有人懂得我。但是我却遇见了你。我想,如果遇见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幸运大奖,那么我愿意花光此生所有的运气。”
我端起温度已经适合的汤盅,用勺子举起来,说:“长宁,就算是为了我,你再努力一次,好不好?”
他对我无可奈何,将我送到他唇边的那勺汤吞咽下去。
他这次终于没有再吐出来。
廖长宁的身体状况一天比一天好转起来。
初秋的时候,他已经可以起床在室内扶着借力物慢慢的走动几步到落地窗前的贵妃榻上躺着闲散的翻几本书。
窗外是高大的梧桐树,一叶知秋。
我蹑手蹑脚的走进来,房内摆了一架黑色烤漆的三角钢琴。我径直过去坐在琴凳之上用一根手指蹩脚的弹奏《欢乐颂》给他听。廖长宁一直背对着我,没有察觉到我的动静,他被我吓了一跳,无奈的撑着榻边的小几站起来。
他一步一步的向我走来,尽管因为体虚步履仍旧有些艰难。
我厚脸皮的问他:“我弹的好听吗?”
廖长宁给予肯定的点点头,他这次生病之后,对我的任性简直纵容到极限,就算我想让他歪曲事实说盐巴是甜的,他都能昧着良心说是。
我不乐意的嘟嘟嘴:“骗人,你现在真会骗人。”
我扶着他的胳膊让他在琴凳上落座。
我自己站着靠在一边,惊喜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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