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瘾》第40章


可事实却是, 她在旁边看了许久,又在教练的指导下象征性地打了几发,就不动声色地收了手, 隔着一段距离在后面静静地看着喻展文。
有些意思。
这么多年,喻棠发现自己竟然都不知道对方是一个射|击爱好者,且还是个中好手,发发中靶。
中年男人像是有一肚子的火无处可发,偏偏形象又不允许他表露在外, 所以行为举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风度翩翩,只在对着靶的时候有一股无名的震慑感和痛快感。
空气中浓重的火|药味刺激得鼻腔不适。即便是戴着耳罩, 噪音依旧顺畅地灌进健全的那只耳朵, 她只能又后退了一段距离,但并没有独自离开。
她其实还是有点不太适应这种对方没来由的关照。
就好比那天晚上对着薄越,这个人陡然一变,用着尖刻到失态的说话方式, 好像真就是一个正儿八经,疼爱女儿的父亲,因为过于愤怒,才会将个人形象抛在脑后。
但唯独喻棠知道,这人从来不是,也没打算塑造过这样的形象。这里面是有别的原因在的。
良久,喻展文终于收了手,摘下护目镜,回头若有若无地望了这边一眼,和她一起离开了射|击区。
两个人来到了贵宾休息室。
喻棠什么饮品都没要,只要了一杯白水。一旁坐下的喻展文脱下外套,抿了口红酒,放了首爵士乐,半眯着眼看她。
他从来不买打折货,连到这里的运动一身都是考究的休闲打扮,通身符合他的气质。
半晌有了动静。
“……你看起来好像不怎么生气,是我多虑了?”
喻展文问的非常直白,非常坦荡。
喻棠望着他,依旧像望着一个小孩儿,和病房前那次对话一样。
她说:“照片您不是很早就发给我了么,当作礼物那回。”也非常直白。
不正常的婚约关系外,还有持续了二十几年的扭曲的父女关系。喻棠觉得自己能这么野蛮生长到现在没出三观上的大问题,或许有一部分要归功于慢条斯理且热爱观察的性格。
喻展文便挑挑眉,盯着自家女儿,哦了一声,神色微妙:“难怪。”
坦白讲,他今天心情并不好。那天晚上的事情果然还是成了小道消息四处流传,他因为是里面重要的组成部分,没少被狐朋狗友旁敲侧击地询问八卦。日常来说,男人很不容易对八卦产生兴趣,但带着香|艳故事情节的传说除外。准岳父差点勾搭上女婿外养的佳人,更让人对事件隐藏的佳人本人有了好奇心。
“不是我说,老喻,见过的美女里其实实在没几个能有你女儿好看的,但是吧,这女人不得光好看,还得懂得讨人欢心,懂各种意义上的功夫套路。”
非常意味深长,带着颜色的打趣。
如果是以往,酒桌上,喻展文笑也就笑了,偏偏当时脑子里浮现的,是喻棠分外冷静苍白的神色,淡定地夸与未婚夫有关的第三者漂亮。他突兀地感觉到,家里这个小姑娘,兴许有一副冷硬心肠,只不过从前从不表露,自己也被蒙骗了过去。
他甚至少有的觉得被身边朋友的说法冒犯了。只不过当时没有表露,散了场子,不知道哪儿涌起一股冲动,开车往老宅去找老爷子。
谁知道被人拦在卧室外,是他那个貌美但自我中心的侄女。
喻一容笑得甜甜的,看不出来一点前些时候自杀事件遗留的影响,说是爷爷说身体不舒服,有什么事儿直接跟她爸或者二叔谈。
“三叔,”喻一容仿佛是斟酌了一下,露出关切的神情,“这个时候,还是陪在小棠身边比较好。”
带着明艳的蔑视。小姑娘在那一场病之后,人变得看起来沉稳,实际上是更极端了一些,戾气藏在平静之下。他们俩是一类人,叛逆都埋在骨子里,喻展文看得一清二楚。
他扯了下唇角,顿了一下,很悠然自得,“对,你说的没错。我作为父亲是该这样。”
“就跟你爹在医院里陪着你一样,天大地大自家女儿的请求最大,把亲侄女的男朋友找到床前陪着。”
为了让话显得更加刺人,喻展文前嫌尽弃,暂时地又带上了看不惯的人。讽刺人就要击中痛处,因此并没有用未婚夫这个说法。等把话稳稳当当地说完,也不管对方是不是会回去告状——反正上回医院的事情大家都在心里装着,但至少明面上还是一家人,翻脸也翻不到哪里去。
只是那声提法还是让他长了个心思,所以干脆驾车过来,带着人随便散散心,免得再出像之前那样大的心理问题。
可是喻棠又回到了从前平静生活的架势。
以一种他平日里最讨厌的,好像风雨不动的状态。
装得挺像,就是不知道要是想起了薄越曾经贴身照顾过她一段时间这事儿,会不会显露出意难平和后悔。他在心里嗤笑,面上接着出声:“是挺随我,心理素质不错。”
喻棠又看了他一会,静静出声。
“‘北城圈子里没有活人’,指的是什么?”
她感到自己藏着的那份黑心终于开始显现,于是又说了一次,“爸,您如果从前在感情上受过什么挫折创伤,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但没必要觉得我也会为了这个一蹶不振。”
“我们俩的相处方式,不适合这样。”
不适合这样非常一时兴起,如同都弄宠物一样的关心。
喻棠足够敏锐,所以才会顺着记忆里的话头往下找。如果她愿意,她有非常多种的交流方式针对那些对她怀有阴阳怪气的恶意的人,只是她从来懒得管,也不想找事。
喻展文忽地坐起了身。他看起来有点惊愕,桃花眼微微一瞪,对着面前的人。
喻棠站起了身,她叹了口气,软化了语气:“您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告辞了。我们下次好好谈谈。”
喻展文从前明明没有这样容易让人看出想法。
事实证明,长年累月随心所欲惯了,是会失去部分基础的观察能力和思考能力。他在这种地方终于显露出一点真实的年龄。
而薄氏集团最知名的地方在于掌舵手足够敏锐,从来紧跟政策,善于调整策略。
薄越在这一点上非常像他的父亲,足够严谨,但也胆子颇大,从来不会被舒适圈困住脚步。
和喻展文不一样,他忙的脚不沾地,几乎没有任何空闲听到风言风语。接触的人不是合作伙伴就是下属,大多都有不可抗的驱动力,没听说的人是一部分,听说了不敢提也是一部分,更多的是压根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叹息一句有钱男人的日常就算过了。
薄越原本没打算那么轻松就松口,然而公司有重要场合需要他出席,他只能当晚从紫金汇出来,睡了三四个小时,又动身前往美国,肉|体凡胎当作钢筋铁骨。
在这样的忙碌里,他那早几百年远在法国的母亲打来越洋电话,几乎是一年一次的。
他正对着洗手间里的镜子剃着胡子,极度冷淡地和自己的映像双目对视。
“薄越,你是不是一年不来见一次你妈,电话也不想打了是吧。”
严厉的女声,隐约可以听见法语歌曲顺着听筒传过来。
薄母是大家出身,嫁给了薄父后,按理说也该是锦衣玉食富贵荣华。但她受不了婚后男人逐渐显露的自我中心,甚至还对着糟糠出身的前妻念念不忘,因此出言不逊了几次,两个人关系就此僵硬,而自从薄家开始在北城势力占据上风后,男人就更加没有了顾忌,开始在外面养贴心的情人。
她不甘心离婚,娘家也因为生意并不同意。到了这种级别,婚姻就不再只是两个人的事情,它牵涉着方方面面的利益,股票,还有更多隐藏在巨大冰山下的东西。于是崩溃之余,索性丢下孩子投奔自己在法国定居的姐姐,从此一去就是二十几年,偶尔才回来几次。
非常相似。
薄越记得高中时候,他每一次听到喻一容直接坦荡的抱怨,都会想到自己的母亲。
优雅又虚荣,娇艳却极端。和他父亲关系最差的那段日子里,他在床前读书给她听,毫无防备地被女士香烟在手背烫出一道痕迹,说是他冷冰冰的样子,和那个男人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令人作呕。
薄越不觉得自己的出身有什么可怜的。或者说,这种家庭大多类似,各自藏了一堆见不得光的事情。
和大多数人相比,他生来就在顶端,对于普通家庭的温馨生活更没有任何向往。但确实有种分明的戾气和黑暗藏在他的骨子里,只能用繁杂细致的法律条文开解。
那场车祸之后,这种极端抑制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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