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玄机》第107章


只身独居的女郎,倒是想要离开人多眼杂的弄堂,可又怎置得齐这样大的园子?
俞璇玑沿着花园里的小径走了两步,倏地回头,李默群在和秘书吩咐什么。她加快脚步,冬天里林荫单薄些,但只要走过草坪花坛,再转一个弯,就进了迷宫一般的树林,仿佛瞬间就和外界隔绝开来。尧山花园长久无人问津,地上的落叶却三三两两,先前怕是已经扫过了。俞璇玑信步走了许久,才发现自己走错了方向,已经快到后院的高墙边了,于是又往回走。
李默群在林子里的岔路口等她,一直看着她走回来,才问了句:“怎样?”
俞璇玑看看周围的林木,笑道:“自然是好。”
李默群引着她往另一条路上走:“我一直只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今天才觉得,女人若是愿意揣着明白装糊涂,比聪明外露要强些!”
俞璇玑看看他,口里突然“唉呀”一声:“我答错了!这里有什么好!林木葳蕤,若有坏人埋伏起来要暗杀李先生怎么办?听说房间也少得可怜,木子小姐那里十几二十口人呢,怎么住得下?”她站住了,不肯再迈步:“李先生若是想把家从苏州搬回来,可万万不能选这个地方啊!”
李默群沉着脸看她演完,只是摇头:“做戏都不肯卖力,还能指望你什么?”
“那我给您作个揖,谢谢李老板体谅我鞍前马后……”她用手臂在空气中随便比划了一圈,又徒然地垂下了,“这是何必?”她也敛了笑意:“我其实不想要!我的公寓是我自己租的,住了三年多了,全靠我自己赚的稿费……你们富贵人,自然看不上,但那就是我的家。”
“你以为我是富贵人?”李默群揽了她,刚走了几步,又笑了。裘皮让她的腰粗了一圈不止,水亮光滑,滑不溜手。他背了手在身后,慢慢说:“我家早败落了,我从小就知道,再多的富贵,不是自己赚的,留不住!你能凭本事租房子,自然也能凭本事赚这套宅子……你把皋兰路的金银珠宝点一点,算是抵给我,买下这里又如何?”
“别说抵给你,还给你就是!要是真能银货两讫就好了……”
“银货两讫?”李默群哼了一声,大步向前,俞璇玑也不追不赶,跟在后面慢慢走。
传说中的二层“独门楼”几乎“长”在了树里,门前草坪上摆了两组桌椅,循着走过去就能看见木纹的门板。李默群举手一推,应声而开,一个矮矮小小的妇人,迎出来,束着手请他们进去。俞璇玑没见过这个面生的下人,也没见过当面不和李默群打招呼的婆子,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是个哑子,”李默群头也不回,给她解惑,“你日常回公寓也是读书写作,正好配个安静的人,用起来顺手。”
“那……你还能听见吗?”俞璇玑问那小妇人。
她笑嘻嘻的,连连点头,指指耳朵,又鼓鼓掌,仿佛被俞璇玑问到,就很开心似的。
一楼的厨房空间很大,下人房又小,过道狭窄。李默群站在往楼上去的台阶,似乎是好心帮那妇人解释:“不是天聋地哑,耳朵就和正常人一样——苏三,你张了嘴给璇玑先生看!”
那妇人本来笑着,突然张嘴凑近了俞璇玑。她的大半截舌头都剪去了,只剩那么一团红,在嗓子深处蠕动,仿佛还要努力伸出来。
俞璇玑吓了一跳,靠稳了墙壁,才连声说:“不用看,不用看!”
苏三婆恶作剧得逞,抿了嘴,憨憨地笑,目光温柔,仿佛在安抚俞璇玑。
俞璇玑跟着李默群上了楼,才发现地板加固了一层、墙纸换的是近来流行的样子,连房间都是重新拾掇过的……没有什么金镶玉嵌的华贵物件,只有些家常陈设,是俞璇玑用惯了的,还有些是她在皋兰路别墅随口夸过的。格局布置里的妥帖,分明是皋兰路的下人透了她的底。卧室床前只摆了一件沙发,正在太阳从窗子照进来的地方,俞璇玑便横着“窝”在里面。李默群在西洋架子床边站定,又问了一遍:“怎样?”
“自然是好。”她也依旧这样回答。
☆、乍暖还寒
“看不上阿堵物,还掐尖儿要强……知道的说你是文人风骨,不知道的看你就是不懂得享女人的福,”李默群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拿话刺她,“皋兰路什么没有?非要你的小公寓!给你换个舒适一点的,还恨不得跟我算账!”
他转身到门口,示意:“过来!看看这边!”
俞璇玑便是不起身,也知道必是把琴房改成了书房。她那里有一屋子的书,当初没搬到皋兰路去,恐怕早被他留意了。可是当她真走进书房,也还是吃了一惊。
全套的苏制家具,一水儿的金丝楠木。桌面宽敞,便是挥毫泼墨也尽够了,一套十二件的文房,薄薄一层白瓷,烧了十二花神的工笔图;桌面下的抽屉里另有一套景泰蓝的盒子,里面放的是几管崭新的西洋钢笔,赤金打造,招摇得很;抽屉角落里随便滚落着几个小巧物件,她拿起来细看,才发现恰巧能装下随身的私印,乃是借着水晶和碧玺的几种颜色做出了几个不同的形状,下半部分还暗藏了机关,可以存一层印泥……这时节碧玺不比彩色宝石贵重,胜在色泽通透好玩罢了。她捏着在手里,漫不经心略过柜门上繁冗精美的雕花,拉开来看里面的书架,大半空置,纤尘不染,只放了几套她自己出过的集子。她没了兴致,正要关起柜门,却突然意识到这几套都是最初的版本,虽然当时的排版不是最好,但纸质真是后来比不了。多看一眼时,才留意到集子旁边又有一个玳瑁鎏金的印囊。
若不是先看见那几枚精巧印囊,她还真留意不到这个。她的私印是用俞掌柜的小印钮改出来的,玳瑁和碧玺两件并作一处,放在掌心,仍旧纤巧。
看来书房才是点睛之笔。合拢柜门,俞璇玑挑挑眉,打趣道:“李先生怎么不问了?”
李默群的眼睛眯了起来,恍若浑不在意:“问什么?”
俞璇玑帮他问:“怎样?”
李默群答了句:“自然是好!”
原来的琴房里设了厚重的丝绒窗帘,此时已经换了新的,高高挽起。阳光顺着地板蔓延开来,又沿着裙角一路攀上去。俞璇玑靠在书柜前,仍旧裹着那臃肿不堪的裘皮外套,上半身都藏匿在阳光背后的阴影中,水润光滑的皮毛中只伸出一段皓腕如玉。素手纤纤,指尖晶莹,几乎被光线穿透了,碧玺的彩光四溢,衬得玳瑁宛如漂浮在半空中一般。
李默群下意识地去捉那只玳瑁小盒,却见那白得近乎发光的手掌一握一翻,竟又缩回到厚重的皮毛之中。她的面容掩在高高的狐裘领后,辨不清目光中似笑似嘲的意味。李默群极从容地收了手,拢拢头发——是他几乎忘记,她惯是要大煞风景,拿话刺人的。
“好是好,可算不上顶好!人家说玳瑁盒子,是越大越好。偏巧到了我这儿,只剩了下脚料。”
任你费了多少苦心,都能被她挑出一堆不是。李默群一面轻轻摇头,一面从怀里拿出另一件大些的玳瑁印盒,打开来,里面放的是他自己的私印:“同一只玳瑁的料子,要当心来上一刀,再剖开糅制,也耗了不知多少功夫,正好做这么一对印盒。你细看两边断面的花纹,是刚好能合在一起的。老料不好找,你即便嫌弃……也已经来不及了;你若不嫌弃,便带着用,比什么水晶、碧玺或者外面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要好得多。”
话听着平常,底下的意思却十分明了。
玳瑁盒子不与其他小物件放在一处,便是早知道她会说出什么来,专等在这里最后通牒罢了。
俞璇玑从手包中摸出私印,原是放在丝囊中的,此时只能拈出来,往玳瑁盒中一扔。极轻的响声,不近在咫尺,根本听不到。李默群悄无声息地贴过来,连带着那枚小小的玳瑁盒子一起,攥住了她的手。
“过了年,搬家吧!”他轻声低语,仿佛早已为她考量周全,“我常年都在外地,过年总要回苏州去。总不能让你在新家过的第一个年,就孤苦伶仃,满屋里没个人气儿。正好毕忠良忙着表忠心,他太太定会邀你过年,他家有个‘刺头儿’陈深惯会哄姑娘开心……总归是人多热闹点儿。皋兰路的事也该收拢了,开了春没这许多应酬,你就来这边躲躲清闲,风景又好,院子又静,满上海再没有比这儿更合你用的了……我只盼着,哪天回到皋兰路,能赶上你良心发现,亲手奉茶,盘恒几日,权当是可怜老李等你等得早生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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