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玄机》第114章


这样很好,她的安排没有白费,她的等待也不曾辜负。
过了许久,毕忠良才转回来,也不知他如何打发了陈深,只是讯问的节奏一旦被打断,就变了味道。他翻翻记录册,又去旁边另取了一册,打开来翻了几页,盯着那上面的字迹久久不语。
俞璇玑眼皮沉重,头脑仍旧警醒。她好不容易在李默群的“经济遗产”方面和毕忠良达成共识,又勉强拿捏了他那么一次半次的,本该是给机会让处座大展神威,狠狠打压下她这个阶下囚的气焰……如今她背靠的大树倒了,双方身份起落不同,继承了李默群的“政治遗产”的毕忠良必然要重新确定心理优势。
她很配合,而且愿意让他“赢”得安枕无忧、盆丰钵满。这种人是需要对手的,你越反抗,越动心思,他们才会越有大局在握的成就感。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俞小姐,任你聪明过人,也终归是外行……我来给你讲讲李主任这桩公案罢!”毕忠良慢慢一笑,显然是成竹在胸,“李主任除夕夜毒发,大年初一因为医治无效,驾鹤西去。李主任在世的时候,他怀疑日本人要暗杀他。我倒觉得,能选在这个日子下手,一定是中国人,这是分明是深仇大恨,寻隙报复。你提到过,近藤宴请中,李主任没有用任何分餐食品——除了甜点。这看起来是第一大可疑之处,若是下毒在甜点中,再合适不过。可是其中有一处最大的纰漏——若是李主任坚持不肯食用,起身就走呢?”
俞璇玑跟着毕忠良的叙事,似乎也费神想了想,才点头:“李先生若是坚持离开,就好了。”
“未见得!俞小姐自然是听过,‘风声鹤唳’的故事吧?你刚刚差点栽赃给我,我其实并不会真的生气。我在想,如果我真的想要刺杀李主任,我要如何入手,才能确保万无一失?首先,我要让他惊魂不定,这样才会露出破绽。一道甜点,无论李主任是否吃下,都会让他对这顿饭的用意产生怀疑。既然有了怀疑,就一定要解除危机。李主任的应对是相当专业的……不过……我,或者说像我一样的那个刺杀者,也能预料到他会如何应对。
比如说,你翻找出来的参片,或者李太太那里的牛乳……我若下毒,一定要往这里面下功夫。任何一种食物,都有可能被其他人误食,哪怕只是小孩子尝一口或者下人偷吃,就可能提前露出马脚。唯有解毒养胃的这类食物,是只有他一个人会入口的。至于西药,我倒觉得无甚要紧。因为下毒的人料不到李主任会发烧,也料不到他需要吃药。所以俞小姐,你看,最大的危机反而可能是…烟…雾…弹………”
“这么说,也可能是我害了他……”俞璇玑沉吟片刻,摇头道,“参片他吐掉了,剩的参片就在皋兰路,你若怀疑,翻出来查一查就行。”
“你焉知我没有查过?剩下的参片看起来是没有问题的,若是下毒,也不会只赌在某一片上。”毕忠良接着说,“尸检的结果显示,李主任死于病毒感染。这种病毒我们以前没有见过,也不确定是否真的无色无味,更不了解它的作用规律。切片已经提供给日籍专家,若是鉴定得出结果,我们就大概能推算出他中毒的时间……俞小姐,你真的半点都不担心吗?”
“若是能查出结果,那是要还李先生一个清白,我有什么可担心?”俞璇玑反问。
“我们心知肚明,其实日本专家也查不出什么,中毒的时间多半要确定在苏州期间。你和木子小姐都提到一个细节,李主任和太太因为韩玉林的事情而发生了争吵,韩玉林和李太太订过婚这桩公案我们早就查到了,而且苏州宅院那边的下人还交代,韩玉林曾经隐瞒身份,先后多次去拜访李太太,两人私会密谈……说不定就是他们共同设下毒计,要除掉李主任。”毕忠良盯住了俞璇玑,问,“这样结案,你可满意?”
俞璇玑大惊:“毕处长,你这是还不放心我……我算什么人,问我又有什么用?”
毕忠良目不转睛,仿佛要把她面上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都收入眼底,牢牢记住:“俞小姐,你哪里都好!便是我硬要栽赃嫌疑给你,你也能再把责任推到我身上,这样机智,也好得很!但你有没有想过,老李这一去,李太太是什么反应?木子小姐又是什么反应?你猜不猜得到,她们在这间屋子里是什么样子?”
俞璇玑看着他,半晌,无语。
毕忠良摇了摇温热的酒,似乎连多饮的兴致都消失了:“你跟了老李,我是很吃惊。可是老李死了,你仍旧不哭不闹,我更是吃惊。你知道吗?单凭这一点点异常,就足以推翻所有摆在眼前的证据和证词。”
他重新翻开卷宗,一页页,仔细浏览:“你的表现,让我忍不住去设想——如果是你要害老李呢?老李上次连番遇刺,身边也有你在场,这般出生入死,他一定会很信任你;你认识日本人,也说不定就有特高科的关系,可以安排这场宴会,引诱他吃下东西,反复生疑;你陪同他赴宴,又陪同他去了苏州,这一路上你能下手的机会远比任何人都要多;他明明留你过年,李太太说了几句气话,你就静悄悄又回了上海……俞小姐,如果是你设下了毒计,又借李太太和韩玉林的关系脱身……岂不是万无一失?不,不仅如此!或许韩玉林上次来上海,就已经从你这里获得了李太太的消息……这场棋局你早已先落一子,不是吗?”
俞璇玑并不畏惧他的指控:“毕处长,你说我要害李先生?可我为什么要害李先生?我凭什么能害李先生?”
毕忠良的目光又落在了卷宗之中,仿佛根本没听见俞璇玑的辩白,又仿佛那些重复了再重复的问题和答案中有什么吸引着他似的:“我一直想不明白,要怎样下毒才能让李主任丝毫无法察觉?他自己就是搞暗杀出身的,又那么小心谨慎,吃食的色泽、气息、味道的改变瞒不过他,食道、肠胃受到的刺激也瞒不过他,他原本应该第一时间发现自己中毒……除非,这东西本身就气味不佳,服用后的刺激反应也被视为理所当然……老李聪明了一世,却跌在他的经验上……”
他忽然松开手,被翻开的卷宗一页页轻飘飘地归位。所有看起来危机四伏的可能性,都是为了掩盖致命的杀招;所有人的口供都是真实的,却最终让千头万绪的线索,织成一层层的网,遮蔽了真相。
李默群遇刺,对于久受压抑的他来说绝对是利好消息。这个案子,有上头的暗示,只要能顺利结案,就再给他升上一级。他没有必要非审个水落石出,李太太既然被人树了靶子,他自然可以拿过来就用。污水泼在韩玉林身上,李太太也没脸再闹着伸冤,一举多得。布这个局的人无意中推他往上走了一个台阶,甚至还帮他走好了下一步。
越是顺理成章,他越忍不住要探究。
那是源自心底最深的恐惧:
如果李默群都能被这双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了性命,他毕忠良要如何才能躲得开这样步步为营、请君入瓮的算计?
明明到了一锤定音的时刻,他却仿佛突然间被抽去了浑身的气力。俞璇玑问出几个问题,始终在他耳边回响:这样的弱质女流,为什么、凭什么暗杀李默群?她背后站着的,出谋划策、提供病毒的到底是什么人?是什么样的势力?
就在这些问题的冲击中,他仍然坚持问出口:
“俞小姐,你那碗肥皂水,是从哪里来的?”
审讯的语气,要坚定不移而充满威胁。76号的审讯室,是他说一不二的王国。而刚刚这个问题,却是他问过的最没有底气,最含混模糊的一句了。甚至,还没有得到答案,他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走出樊笼
毕忠良能看透关窍,这是俞璇玑之前没有料到的。
她是个小心谨慎的,又在工作中慢慢学会揣摩别人的心思。既然要对李默群下手,就绝不会仓促行动而毫无准备。
暗杀李默群,她的机会比任何人都多,同时失败的几率也比别人要大。
若要一箭穿心,需有万全之策。
在和平文学奖颁奖典礼之后,她亲手送给井浦将军的集子里,放着一封实打实的告密信。信里其实只说了三件事:第一,李默群把军部指派的剿共任务,当作排除异己的手段,击毙的所谓“…共…匪…”,其实是和他作对的反清乡人士;第二,李默群借助清乡运动的名义,搜刮钱财、行贿受贿,丧心病狂到扣押军用物资,导致日军征用米粮的任务始终无法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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