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心方[上]》第200章


是天意,还是人事,又有什么好分辨的?总之,她问不到这个最后的结果。
景玄走近,就着黯淡的火光打量她的面色。
方才隔了些许距离,他只看到她面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却没来得及注意案上的蓍草究竟如何。
也不知她这般变了面色,可是因为算得了什么可怖的结果?
“忧……”解忧敛眉,手指在木匣上轻轻划过,噎了半日无话可说,索性将手中木匣向景玄一推,“忧将离去,此物赠与君子。”
景玄诧异地看向她,若是灼出了纹路的龟甲也罢了,可赠蓍草?这是什么奇怪的礼节?
解忧垂下头想了一会儿,低声笑了笑:“蓍草与艾同属,芳辛辟秽,沁人肝肺,可以醒神回魄。”
至少,这还是一匣药,她为医,临去赠人以药,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景玄点了点头,不再追问她的用意,沉吟片刻,低眸盯着她一双眼,似要看进她眼底。
“忧忧。”
解忧颔首,双手平抱胸前,搁在案上,神情难得温驯。
景玄伸出手,穿过不宽的书案,在她手上轻轻捏了捏,低声道:“去罢。”
不要去咸阳,只要不去咸阳,哪里都可以。
“嗯。”解忧敛眸,轻轻应声,“忧将归无假关,有往来斥候以为接应,君无需忧心。”
终于,可以在他面前理直气壮地说出要回去的话了,不需要遮掩任何东西,可是,解忧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如果真是启程回无假关那么简单就好了。
可她这一去,死生未卜,是将命系在了哪里?
连、连最最灵验的蓍草,都不让她卜得结果,这究竟是好,还是坏呢?
“好。”景玄看着她,眸色黯淡,随着连枝灯里跳跃的火光,不时地变幻着。
那些谋士说,不送她去咸阳也可以的……那就是,杀了她。
这样的女孩子,不能落入旁人手中,亦不能留在自己身侧,那就只能,杀了她,永绝后患。
解忧似乎不知他动了杀心,只淡淡笑了笑,款款起身,拖沓着步子慢慢踱到竹门后,仰头望着天色出神。
“忧约于子时离去,尚有些许闲暇,不若与君共观星辰?”
景玄没动,对她的提议半句也没听进去,都什么时候,她还有这个闲情看星星?既是连夜就走,还不如趁现在先睡一觉。
解忧站了一会儿,见身后没动静,扁了扁嘴,踱步回到案前,随手展开一片细绢,抿唇淡笑。
“忧方赠药,未予方。”
景玄看着她,眸色闪动。
赠占卜用的蓍草为药,还要什么方子?除非是……对于未来的预测?
在他诧异的目光中,女孩子已经倚着书案坐下,不及研墨,便用画眉的炭笔,草草在绢上书写。
隽秀的小篆写了满满一卷绢。
解忧叹一叹,将白绢卷起,又展开另一卷,这一回却写得极慢。
花了一样的时间,景玄看去时,这一片细绢上却只得三个字。
“都放弃。”
她写下这样三个字。
你放弃,我就也放弃。
解忧抬眸,晦暗的眸子仿佛腾起了灼灼的火光。
跟我一起走,好不好?泛舟入五湖,逐月不复返。
都放手罢,谁都不要再争了,这史书中没有他们可以跻身的一席之地,再争下去,也不过碰得头破血流,粉身碎骨——值得么?
所以,都退一步,离开罢。
解忧几乎用哀求的目光看着景玄,快答应,快点,答应啊……
趁我还没有翻悔,趁我现在,这么软弱地哀求,快答应。
“忧忧。”景玄阖眸,握着她微颤的双手,缓缓摇头,“忧忧,不可。”
阿兕已经任性地走了,他怎么能够再走?!
没有逃离的余地了,除了死于王事,还能如何呢?也不过就是一个死罢了,世上比死更痛苦的事情太多了,比如现在的分离。
明知不想分开,却又不得不分开的痛啊,比剜出这一颗心来更痛。
“……”解忧垂下眼眸,明亮的眸子霎时蒙上一层灰翳。
是啊……早就已经没有路可以退了呢。
就算她现在想放手,难道燕姞手底下那一帮子人还会放过她么?说什么梦话呢……
“那么……”她站起身,一双小手笼在袖管内,大约已被掐得没了血色,声音轻下去,轻下去,轻的仿佛柳絮,能随风而起,“我们都已经无药可救了……”
那是她思忖良久,唯一想到的解决办法,是最后的良方。
可是重病的人连这一份保底的方子都用不上,那还不是无药可救么?
“忧忧?”景玄没听清她梦呓般地说了什么话,看看时候已近夜半,将她拉到一旁,裹上厚厚的斗篷,低声叮嘱,“山路崎岖,切勿逞强。渊将约束剑卫与谋士,匿卿踪迹。”
见解忧一一应下,他松口气,神情恍惚了一阵,握着她的手轻叹:“若他日至无假关,遣人传信于此,勿忘。”
解忧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但愿借此吉言,能一路平安回到无假关吧。
“子时已至,请医女相见。”
廊中有人沉声催促。
“忧……忧去矣。”解忧低眸,抬手抿一抿眼角,侧身一转,飞快地踏出竹门。
廊下月色如水。
檗抱剑立在一头,另一个低低压着竹笠的男子抱臂现在栏内,随着解忧出来,两人齐齐抱拳为礼。
“某九嶷斥候,于此接应医女。”
解忧点头,回眸看看景玄,月影下那人眉目如削。
“我走了,保重啊。”她的唇动了动,声音哽在喉中,只留下变幻的口型。
“去罢。”景玄抬手拍了拍她冰凉的面颊,“行路小心。”
☆、第二百五十四章 隐情
“医女。”前来接应的斥候摘下竹笠,打量着月色下面色冰冷的小人,“剑师云,医女欲至临武。”
解忧抬眸,尚未回答,景玄已在身后警觉地追问:“为何取道临武?”
从苍梧至洞庭,定会经过九嶷塞,怎么反而走临武,这不是偏了么?这可是逃命的事情,又不是游山玩水,哪有绕着走的道理。
解忧步子一滞,一双手来来去去地捏着腰间系带,搜肠刮肚没想到合适的理由,索性不想了,“忧尚有余事未了。”
“余事?”景玄穷追不舍,转向檗审视起来,“何事?”
檗随身护卫解忧,她的什么事情檗会不知道?而且,往日檗总会向他汇报解忧的行踪,似乎并无什么事情。
也就方才那半日,他忙着和谋士们议事,不及过问。
难道这半日里,就发生了什么非得让解忧改道的大事?
檗面有难色,不由侧头看向那刚走下台阶的少女。说吧,实在太对不住解忧方才再三再四地要求他暂时保密;可若瞒下,解忧孤身一人去临武,真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怎么向景玄交代?
“忧忧,何事?”景玄满腹狐疑,抬手握住她半截衣袖,触手有些发硬,似乎芡米分浆洗过的一般,忍不住拉起来细看。
惨白的月光下,白色的袖缘上泼墨般溅着斑斑殷红血迹,触目惊心。
“……”解忧强笑一下,不动声色地将袖子拉回来,笼在手中,“无事。”
“无事?!”景玄擒了她急急抽去的胳膊,一把扯回来,不自觉地严厉起来,“卿因何而至临武?”
是了,她身上有淡去的血腥味,难怪总觉得什么地方奇怪。
寻常时候。解忧怎会一身血衣,手执利匕出现在斜堂外?那个时候,她分明是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情,在堂外等他!
可为什么。她后来什么都没说就走了?他为什么,也没有想到多问一句呢?
“……忧、忧……有故人候于临武。”解忧随口编出个还算能听的理由,微微颤着声儿,“子时已至,若再行拖延。恐今日不得……”
景玄紧紧扣住她的手腕,半点没有放开的意思。今日若是不说清楚,别说离开九嶷,便是这小小的院子,他都不会放她出去。
一边捉住解忧,景玄看向檗,“檗!”
“冢子……”檗无奈看看正可怜巴巴地瞅着自己的少女,摇头,“夫人,此事凶险。盍不……?”
“不、不要!”解忧慌得差点扑上前捂上他的嘴,不要说……不要说。
说了又能怎么样?九嶷已经够乱了,就算说了,景玄也不会有什么法子的,最多只是将她留在九嶷,保证她的安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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