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恋]罪恶之城》第66章



然而对于宁微澜而言,眼前却是灭顶之灾,末日降临,甚至来不及哭泣,来不及嘶鸣,身心早已超出负荷,一时天旋地转,再不知道其后如何如何。
但愿就此一睡不醒,也好过眼睁睁看着法槌落下,审判长冷冰冰毫无起伏的语调宣布,本案犯罪手段极其残忍,影响极其恶劣,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第一款,本席宣布判处被告余敏柔死刑,立即执行。另有,宁江心遗产继承案将由本院民事庭择日开庭审理。
即便早早有过心理准备,即便她已是将死之人,不惧死亡,但宣判的那一刻,余敏柔仍旧无法抵御死刑对生者带来的绝望与惊惶,瞬时被抽光了力气,跌坐在没有温度的地板上,惶惶无措地看着四周起立致敬的陌生人群,无处求生,无处求死,只能无知无觉地呆呆坐着,等待法警将她架起来带离法庭。
她的最后一眼,落在无可言语的邱振宇脸上,他的挫败与焦灼,毫无遮拦地表露在深褐色眼瞳里。
时间犹如倒回二十五年前那个满地落叶的深秋,偌大的展厅里只有三五个人,稀稀落落站在安妮罗杰晦涩难懂的画作前,邱振宇穿着深灰色长风衣,藏蓝色格子羊绒围巾,一束阳光中转过身,对着她挤出一个尴尬多余的笑,嘴上说:“你好,我是邱振宇,很……很高兴见到你,余小姐。”伸出手,给她一个商务会面一样的相亲节目。
可是天知道他有多紧张,事前演练过无数遍,微笑,转身,礼节性握手,每一步都完美,见到她才暗叫完蛋,依然紧张得舌头打结,声音颤抖。
而她,嫌他闷,无聊,没有惊喜亦没有激*情。
如果人生能够从头来过有多好,余敏柔也可以是温柔婉约的小女人,站在丈夫身后温温软软地笑,叮嘱他天冷多加衣,出差少喝酒,回到家热水都放好,尔后子孙儿女绕膝,孩童的哭声里终老。
死就死吧,她闭上眼,无所谓地说。
“我们还会继续上诉,你不要太难过,拖垮了身体,你母亲才更难安宁。”病房里,邱振宇一身疲惫,却仍要打起精神来安慰不争气病倒的宁微澜。
他自己的那一份痛彻底掩藏在身后,所谓男人,总习惯把艰难困苦一件扛,即便寸步难行、希望渺茫,也不愿多说一句。
宁微澜忽然有些羡慕邱一业,有一个这样坚强果敢的父亲,巨人一般站在身前,一路遮风挡雨,保驾护航。莫名的情绪在胸中翻滚,这个世界不公平得让人绝望。她垂下眼眸,尽力掩盖这一刻突如其来的怨毒与嫉妒,直到手中的小甜橙被捏得变了形,才轻轻叹息道:“我妈她…………多半不会再上诉了…………”
“不会的。”邱振宇更像是在鼓励他自己,“我一定会说服她上诉,不能就这样轻易放弃。”
宁微澜说:“她的脾气你我都清楚,她决定了的事情没有人能改变。邱叔叔,多谢你这段日子以来的尽心扶持,结果在意料之中,您无需自责。”
邱振宇忽而大声说:“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是你母亲,你怎么能就这样轻易放弃?难道你还在恨她,恨她这样对待宁江心,微澜,你知不知道,当时情形太复杂,你母亲并不是…………”
“我知道了。”她打断他,冷漠得仿佛没有一丝情感积累,“我谁也不恨,谁也不怨,我甚至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过两天我还要安排父亲安葬事宜,恐怕要缺席接下来的民事审理。至于邱一业威胁要揭发我伪造遗嘱,反正我已经被鉴定为无行为能力人,也就不存在被列为共同被告的可能了。至于他们要为了永安那点家产拼成什么样,我也没有心力管,邱叔叔,我累了,就这样吧。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谁都逃不过。”
父亲死不瞑目,母亲被处死刑,科幻小说家也写不出的离奇剧本,从天堂到地狱,从人人称羡到一无所有,要有多坚强的一颗心才能撑下去,在满世界流言蜚语中顶着宁微澜这个名字活下去。
“陆满——”积蓄了多少天的眼泪终于落下来,嘶声喊出的却是那个被埋藏在角落的名字,她痛恨的厌恶的恨不得从未相遇过的人,却又是她爱过的依靠过的唯一。
然而这一次,他不能再像去年冬天在二七山上一样,如英雄般从天而降,背起她走出荒芜地界。
陆满在人声嘈杂的监狱里,已接受判决的他,穿着宽大的深蓝色囚服,跟随膀大腰圆的中年狱警,转去东郊岚河口监狱服刑,漫长的十五年刑期,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
“微澜——”盛夏时节,蝉声依依,他的喟然轻叹,被柏油路面上滚滚掀起的热浪蒸腾,消逝在躁郁的空气里。
☆、58博弈
一束白菊;一片芳草,一个人的孤独守望。迟来了十五年的葬礼安静如朝晖中默默无言的城市;洗尽铅华,孑然一身。
宁江心的消泯;十数年悬案的终结,此刻竟然连一个凭吊的人都没有。他们都忙着追逐惊爆眼球信息;或是低头瓜分所剩不多财产,你问受过恩惠的人在哪里?时间把所有恩义情节磨成屑;给你的只是一句——时间宝贵;请让让。
还是不能习惯啊,从前众星捧月人人追逐的热闹,到眼前空落落的寂寥;如同瀑布冲刷;一瞬间天堂到地狱,睁眼已没有机会反抗。
低声叹,轻声说,“爸爸…………我想回家…………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家呢…………”苍白的指尖划过大理石墓碑的冰冷,一帧小像描绘着许多年前,那个眉目如画清俊脱俗的男人,可笑,生在人间,又有谁能免俗?宁江心的可悲在自以为超尘脱俗,比繁华街市中庸庸碌碌求生活的芸芸众生高贵,而可怕的是余敏柔与文雪兰通通沉迷在这样虚幻无边的自以为是里,如同虔诚教徒,愿臣服,愿割肉,愿在畸形的崇拜中自我放逐。
所谓爱,不过是你你我我一场又一场各自沉沦的幻想,梦起梦落,梦生梦碎,起起伏伏,生生死死,不遗余力,不知疲倦。
然而为你,千千万万遍无止境。
风也静了,远处青山含黛,绿树茵茵,是一块可遇而不可求的风水福地。
站在初晨微光中,她等来的是一身肃穆的顾怀军,还是那样无可挑剔的着装,一丝不苟的面孔,让人挑不出错来,手中捧一束花,献给从未谋面的宁江心,此后鞠躬致礼,悉心缅怀。
“宁小姐——”
“出事了?”她转过身来,轻声问。额侧黑色网纱遮住半张脸,松烟墨一样沉郁的眼藏在半遮半掩网纱下,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顾盼之间,时间已如风拂过。
顾怀军有片刻的失神,但到了他这个年纪,自控能力强过一般人,在对方察觉之前已神色如常地开口:“确实。”
“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你也不会跑到这里来找我,不过,谢谢你的花,令我不至于太凄凉。”宁微澜说着,走在下山的路上,错身穿过一片盈盈绿地,“景昌,或是外公?”
顾怀军以近乎保护者的姿态,不近不远跟在她身后,边走边说:“景昌的破产清算程序已近尾声,而余老先生……凌晨突发脑梗塞,好在送医及时,已经脱离危险。”
宁微澜突然停步,身后的顾怀军差一点就要撞上她单薄如纸的背脊。听她背对着他问:“是不是…………我哥他…………”
她的第六感超乎想象地强,顾怀军带来的讯息无一例外都被猜中,到这个时刻,他竟然不知该如何回应,哑口无言的情境多少年没有过?从来都只有他说到对方欲哭无泪,举手投降。
“我哥他…………不会是想不开吧…………”
每一句都是颤动的绝望,在顾怀军回答“是”之后彻底崩塌。
他以为她会哭,会闹,会瘫倒,已做好准备接住她下落的身体,等过三五分钟,除却暖风吹不散的沉默,令人窒息的寂静,眼前是空无一物的墓地,以及一颗空无一物的心。
她侧过身来,恍恍惚惚望着宁江心的墓碑,嘴角莫名抽动,分不清是哭是笑,“好好的一个家,怎么就这么散了呢…………”
“阿宁,你——”他脱口而出,随着余家长辈喊她一声阿宁,并没有了一贯的相处距离。
宁微澜只是摆摆手,满心的伤,却突兀地开起玩笑,“你说,如果杰尼斯世界纪录评选最悲惨的人,我有没有可能排进前十?”
他无言以对,她已先一步离开,“顾先生发什么呆?不是专程来载我去医院的吗?抓紧时间吧。”
人生海海,潮起潮落,从来不由得你做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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