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第79章


很多年了,戚腾还是第一次这么叫他。
“你伯母死了。”
“……”
他方向盘一个不稳,一头就撞到了旁边的绿化带上。
一脚刹车下去,才稍稍能稳住车身。
身后喇叭轰天巨响,甚至还有人还打开车窗对他高声大骂:
“你他妈不要命了?马路上突然停车!”
“会不会开车啊,操——”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左转向灯无力地跳动着,拨颤着他的心跳。
“具体情况我们还在调查……对不起,是我当初不要她回来的……我怕她回港城,扰乱我们的计划,给你添麻烦……对不起,知昼,是我没想到。”
“……”
沈知昼死死地捏紧了方向盘,直至指尖发白,感觉到心口像有千百只手抓捏,就要喘不过气了。
“昨天早上我还跟她通过话,今天上午电话就打不通了,我不放心……联系了他们医疗队……说是,当地发生了恐怖袭击,刚才确认了死亡。”
“……”
“对不起,知昼。”戚腾最后这样说,颤声中俨然有了哭腔。
空气似乎都在这一刻凝滞。
许久后,沈知昼压低着嗓音,一字一顿,万分艰难地问:“还会死多少人?”
“知昼……”
“你告诉我!”他疯狂地拍打着方向盘,把喇叭打得轰天响,嘶吼着,“因为我——还会被牵扯进去多少人!还他妈要死多少人!林问江才可以被抓!你告诉我——”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们现在就需要……知道那个工厂的位置,”戚腾哽咽着,“不仅你难过,你愤怒,我也一样……她是我好友的妻子,我答应过老权要照顾好她,照顾好……”
“工厂是吧?”沈知昼不耐烦地打断,深深呼吸着。
“是。”
“好——”他扬声,仿佛是下了莫大的决心,死死咬着牙说,“我会去找,我会,我一定——会找到的。”
这么多年,从以前连死人都不忍见到,到亲历妈妈怀着妹妹,暴尸于家中。
再到亲历了几十个缉毒警察包括他的伯父,因为缉捕林问江被炸得残破不堪死在了大爆炸中。
随后,那么多次的他以身犯险,在死亡的边缘连连徘徊,再到现在,得知了伯母的死讯。
他就觉得,死在这一刻,对他而言,没什么大不了。
他只是,不想再有人,间接或直接地因为他死去了。
不知是怎么挂了戚腾的电话,也不知是怎么把车从撞坏的绿化带开走,去了晚晚说的地方。
他也不知道,见到她了,要怎么对她说。
她的生活,她原本应该平静的生活,已经一团乱了。
别人家的小姑娘,在这样美好的年纪,有相亲相爱的家人,有平安喜乐的生活。
她却无辜地被拖入泥沼,危险与不安的因素,日日夜夜都在她身边潜伏。
不应是这样的。
可他什么时候,才能给她那样平静安稳的生活?
车身停下,她雀跃地过来,拉了拉副驾驶座的车门。
却没拉开。
他一般很警惕,就算是坐在车里与戚腾打电话,也尽可能地把车门全部锁住,害怕别人突然上来。
他这样,却像是在对她设防一样。
他怎能对她设防?
他只有她了。
在这世上,他只有她了。
咔哒——
车门开了,她灵巧地上来,有些日子没见他,稍一跟他对视,她脸颊上漾起了一层粉晕,笑得娇憨:“你今天很忙吗?”
他缄默不语,只是看着她。
眼神一点点地,深沉下去。
直至幽暗。
她见他不说话,又是那样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眉头紧锁着,唇抿得发白,担忧地问:“你今天……怎么了……”
“晚晚。”他唇动了动,沙哑地出声。
“……嗯?”
“过来,哥哥抱抱。”
她刚愣了一秒,还没做反应,接着,就被他紧紧地拥住了。
第46章 向晚(6)
“晚晚;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待在港城读大学,不会觉得枯燥吗?”
“想去看海。”
他闻言笑起来; 抽完了最后一支烟,“看海?港城周围不都是海么?从小看到大; 你还没看够啊?”
“别的地方的海; 和这里的,应该不一样吧。”她这样说着; 抬眸,极目眺望远处。
海与黑沉的天际; 连成了一条线,铺成一张铅灰色的纸,望不到头。
她盘腿坐在海滩上,捡起手边一块儿棱角毛躁的鹅卵石; 扬起胳膊; 用力地抛向如浓墨般漆黑的海面。
一如蜉蝣入水,一朵浪花也没有跃起。
只有沉重的海浪,卷起波涛的呜咽声,将石头坠入海面的声响吞噎得悄无声息; 肆意潮涨,颓颓潮落。
“哥哥小时候,也想过离开这里。”
他坐在她身后; 从后拥住她,用自己的皮夹克外套紧紧地包住她纤瘦的身躯,将她抱在怀中。
她穿了件单薄的外套; 虽是盛夏时节,可晚上在海滩上流连了许久,已不觉有了寒意。
一瞬间,只感觉有暖意自四面八方裹挟而来,夹杂着独属于他的气息,将她揉入他怀里。
她靠入他肩窝,感受到他低沉的气息沉沉而落,她用光洁的额,亲昵地蹭了蹭他下巴。
他是个很爱干净的男人,胡子刮得勤,一点儿胡茬也不留。
她冻得有些发僵的身体慢慢被他胸膛和外套的温度融化,逐渐舒缓,她一手搭在他膝上,转头轻声地问他:“然后呢?”
他循着他膝上的那只柔软小手,绵绵大掌覆住她的,淡淡地说:“然后去了伽卡,就特别想回家了。”
她反手与他十指紧扣住。
紧紧地,抓住他。
伽卡那种地方,她也去过的。
那里有多么危险,而他因为这次卧底行动,多少次深陷囹圄之中,多少次在生死一线徘徊,她也亲眼目睹过。
“想回家看看大海,以前看腻了,总想往出跑,出去了才发觉这里的好。晚晚,你知道吗?伽卡那里是没有海的,如果要看海,得到老挝或者越南去,不过要去的话,还得有人引荐。”
“为什么?”
“那边很乱,普通人去,多数是去偷渡出国的。”
“你就没想过跑吗?”
“想过啊,”他无奈地笑笑,拇指在她手心里摩挲,“可我跑了的话,就再也回不来了,会有人追杀我到天涯海角,我漂泊一生,就也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听到此,顿时红了眼眶。
听他用这样轻松的语调,说着那些他咬着牙,逼他自己坚持过来的黑暗的日子,不知不觉地,又掉起了眼泪。
小时候她一哭,他就会哄她。
那时她有恃无恐,总觉得哥哥在自己身边,哥哥会哄她,无论她受了什么委屈,他都有能力把她哄高兴。
可多数情况下,从以前到现在,脆弱的、爱掉眼泪的总是她。相反,他一直以来都很隐忍,她也从没见过他在她面前哭过。
这一刻,却比看到他哭更令人难过。
他偏偏是一滴眼泪都不流,偏偏咬着牙,咬出了满口血,情愿自己吞回肚子里,也不在她面前袒露脆弱。
他什么也不对她表露,这才让她最难过。
她意识到自己哭,与他相比,实在是太懦弱,也太不坚强了。
她抬手,想擦眼泪。
忽地,男人指尖清淡的烟草味,和海风腥咸的气味儿一齐扑面而来,他用微凉的指背,轻轻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珠。
“怎么哭了?”
眼泪愈发汹涌,她恐怕他又像从前那样哄她——她是不需要的,因为她也已经长大了,不应是每次一哭就等着他来哄,而他不在她身边的这些年,随着年龄渐长,她也慢慢地,学会了自己哄自己
可眼泪汹涌无休,根本控制不了,她无法想象那样黑暗的日子,他是如何挺过来的,一扭头,半张脸埋入他怀中,只是沉默地掉眼泪。
不说话,也不闹,甚至连啜泣都不敢。
她怕自己的眼泪,哪怕是一声呜咽,对他来说都成了一种负担。
“晚晚啊,”他愣了一瞬,随后便拥住了她,低声地笑了笑,“想哭就哭啊,这么大了,在哥哥面前不好意思么?”
她咬了咬牙,命令他:“……你别说话。”
他笑着揶揄:“为什么哭啊?在为我哭?我提前跟你说好,我可不会感动。”
“沈知昼,你别说话。”
“……”他便不说话了,叹了声气,与她相拥无言。
他揉了揉她的发,感受到她肩膀的震颤,于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面前,是浩茫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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