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第102章


她一转头,泪眼朦朦地看着他紧绷的下颌与愈发深沉的眼:
“你走那天,我问你,为什么你不能照顾我了,你不回答我……直到你走了我才知道,是因为你要走了才不能照顾我——所以我只能靠我自己,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已经学会了哄自己,靠自己,我想长大,我那时候就在想,你是不是烦我了,觉得照顾我很麻烦,所以我长大一些,你就会回来了……”
他微微阖眸,右手紧紧地捏住她冰凉的小手。
“我不会再走了。”
她咬着下唇点点头,掩抑着哽咽,抬头与他一齐看向前方:“看看灯吧,这里好亮。”
他一抬眸。
并不宽敞的四车道周围光影如炬,明晃晃的彩灯绵延在高矮相近的巨柏和电线杆之间,穿绕过头顶的路灯,明明如火,把一条街都照得亮同白昼。
她低声地说:“多看看吧。”
多看看吧。
多看看光吧。
他不自觉地眯了眯眸,一瞬间感到了刺目。
脚一沉立刻缓下车速,平稳地沿笔直的道路,在葳蕤稠密的灯火森林中缓慢穿梭。
他依稀记得,这条路没有这么长,可这一刻,却如此如此地绵长,仿佛如何也走不到尽头。
一直快到头,前面新换了一层另一种颜色的灯,周遭都浮着一层与后半截有些不搭的白惨惨的光,照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一瞬间,眼前好像出现了很多很多的人。
有没在记忆中温存多久的爸爸,有揉着他的头告诉他打针并不害怕,要他坚强起来,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妈妈。
还有只在B超图上见到过一次,没来得及出生的妹妹知晚。
有总一副刻板严肃表情的伯父,和曾经与他勾肩搭背的警校的朋友和同学。
有被林榣一枪狙中太阳穴死在他面前的康绥,有临死前还说不会饶过他的康泰亨。
有被他让人差点儿打得要死的那个吞了货潜逃的黄卷毛胖子。
有那个捅伤了他的小男孩儿,拿着刀,一脸痛苦与仇恨,愤愤地说,杀了他,杀了毒贩,就没人带走他妹妹了。
还有,程嘉树。
程嘉树的眼睛在流血。
那双未曾见过白昼的眼,满是漆黑无助,空洞地,哀戚地看着他。
然后他举起枪,塞入自己嘴中,毫不犹豫——
砰——
惊呼声同时响起。
他下意识地狠狠地踩了一脚刹车,车身向前一耸,戛然停在道路中央。
激出满身冷汗。
他半个人趴在方向盘,低头伏下,沉沉地吸气,呼气,很久很久,才能从刚才那浮现在眼前的可怖的幻象中回过神。
车头撞入了绿化带。
身前身后,车喇叭轰天巨响。
有人暴躁地在他身后打着喇叭,行人四散,四处尖叫,晚晚也吓坏了,拍了拍他的胳膊,声音急切:“你怎么了……不要在这里停车,大马路上很危险——”
女孩子清冽的话音轻轻拨动他的心弦。
他想起了伽卡的那个雨夜,四年后她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哭着喊他哥哥。那天他都做好了抓不住那个黄毛胖子回去被唐泰恒杀掉的准备。
暗无天日的那几年,无时无刻不想死在黑暗里。
可是那天晚上,他想活下来的念头头一次那么强烈。
顾不上车头还栽了一半在绿化带中,他回身,伸出手紧紧地拥住了她。
她是他的光啊。
第61章 破晓(4)
晚晚第二天天不亮就醒了。
落地窗窗帘拉了一半; 远见天边薄雾暝暝。视线擦着高级住宅区高矮相近的建筑物望过去,可以看到深蓝色的海平线。
黎明从薄雾中抽丝剥茧地破晓。
整个屋子越来越亮; 她翻来覆去,却如何也睡不住了; 侧躺在床; 这令人极为不适的姿势挤压着她的心脏。
心如同被挤压到了嗓子里,跳得越来越快。
她起身; 拉开窗帘。
视线之下,林问江的车子平稳地驶出了车库。
一辆套好了假…车…牌的黑色别克; 车身泥垢满布,看起来多日未清洗,后车窗蒙着一层灰,车子逐渐缩小成一个小点; 化入渐浓的雾色之中; 十万分的低调。
她又在窗前静伫片刻。
屋内闷得人喘不过气,拿起手机想编辑一条短信发给沈知昼让他注意安全,但未免有些多此一举。
今日交易,为安全起见; 两方的手机都是关机状态,彼此都用无线对讲机交流,为的是避免警察追踪到信号。
头顶滑过轰隆隆的声响。
打开窗户; 一抬头,一架迷彩色的直升机从头顶低低掠过。
像是一只被雾气打湿了翅膀的鸟。
是林问江的直升机。
她猜,估计是为了方便逃跑留的后路。多年前的那次爆炸也是同样的路数。果真狡猾至极。
她当作什么也不知道; 就像往常一样下楼去餐厅吃早饭。
张姨做了牛肉煎饺,两边炸至金黄,边角酥脆,隐隐透着葱香。
林槐自然是没有去的,这件事从始至终林问江都不让他参与,今天只带了林榣和沈知昼。
林槐看起来心情不错,昨天那撒泼犯浑的酒劲儿也全然醒了,又恢复了那个好哥哥的形象,给她的碗里夹着煎饺,还嘱咐她多吃点。
她低头说了谢谢,吃得味同嚼蜡。
“今天有什么安排吗?”林槐问她,眼里迸射出矍铄的光,透着考量的意味,他眼睛里仿佛有一把利尺将她上下比量。
那眼神令她极不舒服,她却还是装作若无其事,轻声地答:“和朋友出去。”
“哪个朋友呀?”
林槐显然意有所指。那天他就在警告让她离沈知昼远一点。
她自然不会说是沈知昼,随声答:“夏彤。快开学了,我们去逛街买点东西。”
林槐对她这个朋友有点儿印象,是个挺可爱的小姑娘,总爱扎个高马尾,他略一沉吟,温声地笑笑:“需要哥哥陪你们吗。”
“不用啦。”她也笑着回绝,眼神和表情都透着疏冷,“哥哥去忙自己的吧,我们两个女孩子逛街,不用陪的。”
“那你给我打电话我到时候去接你吧。”
林槐的掌控欲一向都很强,让她浑身都不舒服。林槐仿佛是想在她身上安个GPS,时刻掌握她的动向,让她时时刻刻都在他眼皮底下。
“不用……”
她话音落了一半,林槐的手机突然震了起来。
震得整个餐桌好像都跟着嗡嗡作响,她也有些头皮发麻,心底兀自叹气,安慰自己马上就结束了。
马上,就不用在林槐面前如此疲惫地做戏了。
林槐晃她一眼,笑笑:“哥哥去接个电话。”
她也弯唇笑,乖巧点头:“好。”
林槐回身之际,她看到他唇角闪过一抹谑笑。
那是个极为冰冷,极为讽刺,极为意味深长仿佛胸有成竹的笑容。
她不由地愣怔,回头一瞬,林槐已经背过她上楼去了。
很快,他的人和略带轻诮的声音就消失在了楼梯拐角。
她心里惴惴难安,全身的血液和骨头缝里好似都泛着不安分的因子,在她身体里争分夺秒地爆炸。
放下筷子和喝了一半的粥,她和张姨说先不吃了,然后跟着上了楼。
她故意将脚步放得很轻很轻,蹑手蹑脚上去,直到确认了林槐的声音是从林问江的书房飘来,她便站在门边不动了。
门关的紧,但是这房子建了很久,隔音效果很差。
听了很久她都没听出什么。
林槐一开始把生意压得很低,窸窸窣窣并听不清,直到后来,她听到林槐忽然干笑了一声,不乏狂妄地说——
“那就炸死他啊!”
她浑身一抖。
“我早怀疑他是鬼了,昨天我就派人去那儿埋了炸/药,如果不是,算我多心,如果是,我就过去亲手引爆,亲自杀了他——”
“电话打不通的,都用对讲机了,你现在去港西,那边有个废弃的建筑工地,交易地点就在靠海岸最近的一个旧仓库,很显眼的,去了就能看到——”
“哎,不不不,”林槐又匆匆改了主意,得意一笑,咬牙切齿说,“我得自己去,我得让我爸看看,他那么信任的人,其实是个披着人皮的鬼——”
说着,脚步当即朝门边过来。
晚晚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僵着双腿窜入了她的卧室,一进房间,双腿一软跌倒在地,满脑子空白。
牙将唇咬出了血印,指甲掐入肉里,她都忘了疼。
浑身上下,每一寸神经都不可遏制地战栗发抖。
林槐见她房间门大敞着,出于多心过来看了一眼。
她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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